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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赵明结结巴巴道:“陈寒,师姐,你,你看那个羽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寒顺着赵明的手看过去,见识一位新郎身边站着的,似是帮着安排婚礼事宜的羽人。他身上也长着羽毛,可只在脖子以下,手臂甚至都是光洁的。更奇怪的是,所有的羽人都是白发,可他偏偏是黑发。不仅是黑发,他甚至还带着一副眼镜。
  这名羽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微微回过了头。果然他的眼睛虽然也有些微微上挑,但无论是眼白还是眼珠都与正常人无异——也就和羽人有很大差异了。
  陈寒:“咳咳咳咳——”
  在看清这名羽人脸的那一刹,陈寒也激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呛得要命,以至于帮她拍着背脊的东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东华问:“怎么了?”
  陈寒拼命平复了气体,指着那名羽人。
  羽人族族长见到了以为他们是好奇,便开口解释:“那一位是我的孙子。我的小女儿离开了羽人国,嫁给了人类。按照规矩,她不能回来了,但她的孩子可以。这次我儿娶亲,他是回来帮他舅舅的。”
  陈寒:“……”我当然知道他肯定有人类的身份!因为我认识他啊!
  这位羽人见到了陈寒等人,显然也被吓得不清。好在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和旁人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过来。他先和族长打了招呼,而后和陈寒赵明对上了眼。
  杜天昊:“……我外公和我说,来观礼的是三个天庭的神仙。”
  陈寒:“……”
  赵明:“……”
  还是赵明打破了沉默。
  赵明哈哈哈尴尬的笑着,对杜天昊道:“社长,好巧啊。”
  是的眼前这位半羽人,正是陈寒和赵明在登山社的社长,那位总是波澜不兴板着脸的社长杜天昊。
  陈寒看着这位社长,忽然间便明白了他为什么在遇见山魅事件的前后都那么平静,甚至看起来早有预料——如果他本身就是羽民后裔,那就一点都不奇怪啊!山魅在羽民眼里算什么啊!比起羽人的历史,山魅简直就是孙辈!
  杜天昊推了推眼镜,盯着这两个人,慢吞吞道:“是很巧。”
  陈寒沉默了一瞬,开口诚挚建议:“你看,这样见面大家都不想的。不如就当做都不认识,回学校也当不知道?”
  杜天昊很满意:“这样最好不过了。”
  于是两方相安。
  杜天昊道:“不过来者是客,今日我还是要把你们当做客人好好招待的。等会儿婚礼就开始了,婚礼后有羽人的表演,还是值得一看的。”
  陈寒说:“好。”
  杜天昊便以主人的身份向他们敬了一杯酒,和外公解释了一下三人的关系,便回去帮忙了。羽人族的族长见他们认识,自然更高兴,招待起陈寒他们也越发热情。
  大约一杯酒的功夫,太阳逐渐上升了到了确定时辰。羽人族的族长瞧见的时间,站起了身。他高举着自己的拐杖,先是向天祝祷,接着向四方求予祝福,最后在所有人的屏息中重重砸下手中木拐。
  木拐砸在草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溅起飞花,响彻云霄。
  “礼启——!”
  陈寒他们先前听见的丝竹声便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要更加繁复,越发悠扬。她托着下巴瞧着,便见有翅膀飞翔的声音从林中传出。
  先出现的是一根由鲛人的鲛绡织成的飞锦,紧随着飞锦而来的是由八位羽人飞在空中抬着的花架。
  花架里坐着一名被盛装打扮了的羽人,她此刻面露微红,显然正是新娘。
  就在这时,最先飞出的飞锦另一端也落在了新郎的手里,新郎接住了飞锦,双翼在接住的瞬间张开,羽人的翅膀代表着他们的力量,显然这位羽人的力量是极为强壮的。
  握住了飞锦,这位羽人便展翅也飞上了半空,他停于新娘身前,向她欠下了身。新娘有些微微窘迫,羞涩了一会儿,方才握住了飞锦的另一端,同样张开了翅膀飞了出去!
  陈寒在科教频道里见过鸟类求偶,羽人当然不是鸟类。但他们的这场婚礼,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新娘与新郎成婚,需飞过天、掠过地,拜过日月。
  陈寒原有些困惑,日月要如何同时跪拜。在新人于空中齐齐向天作揖的那一刻,她福至心灵的向天空看去——陈寒忽然明白了为何羽人族成婚要选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此时天已半暗。日未落,月已升。正是同拜日月的时候。
  地下的羽人们膜拜着祝词。
  愿新人,过沧海桑田,渡普世万劫,携手千秋,共度死生。
  赵明有些微醺,他听了祝词,嘀咕道:“沧海桑田,普世万劫,祝愿是这样说,可连神仙也未必活的了这么久吧。”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父母那糟糕的婚姻,“就算活的了这么久,又还能携手千秋,共度死生吗?”
  陈寒知道赵明估计看着这场热闹的婚礼想到了自己家,有点儿触景生情,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羽人族没人听见这边的声音,赵明嘀咕两句便也算了。
  没想到东华听了,却开了口。
  东华道:“能的。”
  他看着杯中酒液,云淡风轻却又说得万般肯定:“能。”
  第50章 羽人娶亲03
  宴席已开, 酒意正浓。
  东华说的这句话,赵明没有听见。明明陈寒已经提醒了他小心喝醉,可他还是在不自觉中给自己灌了好几杯下去。绿叶的果盘上堆满了朱果的果核, 赵明喝的急醉得也快, 他垂下头去,有些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陈寒有些担心, 羽人族族长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对陈寒道:“这位仙君是喝得急了, 过会儿就能醒。今日招待诸位的是我羽人族的碧玉酿, 醒后不醉人, 还请放心吧。”
  对方都这么说了,陈寒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见赵明睡得平稳,连有跑来跑去的羽人小孩因为喜欢他身上干净清冽的仙气, 而捧着一捧花到他身边,哗啦啦的洒在他的身上,也未曾觉得不适。边想着让赵明休息一会儿也好。
  ——只是他醒来后会不会懊恼遗憾没见能全程见到羽人婚礼,这点陈寒就不能保证了。
  新娘和新郎礼成, 便被众人拥着落了地。说是落地,两人的足间于地面还是有着几寸的距离。新娘和新郎向族长敬了酒,又红着脸向还醒着的东华和陈寒敬酒。
  陈寒自然是举杯欢饮, 带她这杯酒喝完,这场婚礼的礼节部分就算彻底结束了。剩下的将是羽人的狂欢。
  丝竹落,篝火升。在月色一点一点攀上枝头的时候,中心原本落满了花瓣的篝火堆也燃了起来照亮了这方寸土地。
  新娘新郎已经落座, 宴会中开始了羽人们为这对新人献上的礼物。
  陈寒半撑着脑袋,先是见了作为晚辈的杜天昊拿着长长的卷轴,念完了吉祥如意的话语,最后将这用金箔树就的贺礼婚书赠予了新人。陈寒注意到,他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的笑容确实是发自真心。
  这时候的羽民国气氛欢愉而热情。两千多年的时光似乎从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纵使时光变迁,羽人们依然如两千多年前一半欢喜快活,在这避世的桃源里,尝不到半点风雨中的苦痛。
  但羽人族当真没有苦痛吗?两千多年的与世隔绝。陈寒都能瞧见他们抱着的乐器上有了裂痕。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两千多年前便存在的,总有羽人守不住寂寞离开这片净土,他们的离开总会为羽人们带回些什么。
  但陈寒也知道那个传说,离开了羽民国的羽人会落下满身的翠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海的女儿一般,剥去最外层的皮,褪出属于人类的假象——而后因为失去羽毛,再也不能回来。
  若是说生出了含有羽人血脉的孩子,或许尚且能将归家的心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人类从来是排异的群体,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亦或者自己生出了一颗蛋呢?
  杜天昊的存在实在是个奇迹。他的母亲抗住了褪羽剥皮的苦楚,而他的父亲接受了他。
  所以他的脸上,才能挂着如此轻松的笑容吧。
  陈寒不禁想得有些远,又接了几杯羽人的敬酒,有了些醉意。
  这时忽闻鼓鸣,陈寒醉眼朦胧的看去,便见羽人接头交耳,面露兴奋之色。陈寒也有些好奇,多问了句为她添酒的羽人:“怎么了?突然热闹了起来。”
  羽人兴奋道:“是朱鹮!朱鹮是我们族里跳舞最好的一位,许久不曾见他跳舞啦!原本少族长有去请他献舞,但他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又来了呢!”
  陈寒本人对于一名宅舞圈的大佬宅了百十年不愿出门,突然一时间想开了要上场表演这样的“传奇”不太感兴趣。因为她本人的艺术涵养不高,听懂琴声已经是万般难得了更别提能看出舞蹈的精妙。
  然而所有人都这么期待,她坐在最好的位置,自然也投过去了一眼。
  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张三人合抱宽的皮鼓。皮鼓上落下了一只白色的羽人。
  这只羽人的身上没有羽毛,却有着一头白发,他的额上长着小小的四只白色的角,一双眼睛蓝得像是独角兽的眼睛。
  在他跳上鼓面的那一瞬,羽人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丝足不响,鸟雀不鸣,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只能听见他羽衣擦过鼓面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一声温柔细腻地祝祷:“羽人朱鹮,特来为新人献舞。”
  陈寒听见了声音,略有些好奇。她抬眼看去,便撞进了一双碧蓝的眼睛里。陈寒愣了一瞬,回头往两侧看了看,确定对方瞧着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不由伸出点困惑。
  瞧见她困惑,这名没有羽毛的羽人反而笑了。他伸出了手,一只朱鹮鸟停在了他的指尖上。陈寒定睛一看,见那只鸟竟然就是先前为她衔花的那只。
  陈寒顿时有些尴尬。
  而这位舞者却向她弯腰行了一礼,他这一礼对着与新郎新娘不同的方向,顿时引得所有人的将视线都看了过来。陈寒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中心,这让她越发不适。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他手指微扬,朱鹮鸟振翅而飞。舞者足间踏上鼓面,发出“咚”的一声。鼓声刺破幽林,由此一声为引,细密而不断的鼓点快速响起,没一下的鼓点都是舞者的足间踩上绘着彩画的鼓面。天地之间悄然无声,只有他自己奏出的鼓点为他的这只鼓上舞为乐。
  羽人四肢柔软,步伐轻盈,尤其是眼前这一位。他明明没有翅膀,却比拥有翅膀的羽人更加轻软,迈步间更似随时会羽化而去。更可况这位备受族内推崇的舞者不单单只是技艺高超,他的舞里含了万水千山,十思百绪。纵使是陈寒这样不懂舞蹈的人,也能瞧出这舞美来。
  鼓点奏成了乐,所有的人都被场内那只没有羽毛却生出了角的奇怪羽人吸引。
  除了东华。
  他看出了这是什么舞。
  这舞不是献给新人的,也不是献给羽人族长的,这是献给陈寒的。
  旋舞正酣,东华却忽然开口道:“陈寒。”
  陈寒闻声回首,却见东华对她道:“不要回头。”
  陈寒面露困惑,但她从来是相信自己的同伴的。东华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回头。东华见她当真未曾多回首一眼,去见身后鼓上舞的最后一曲,未去闻最后一步鼓鸣,忽略了那只鸟最后完全向她弯下的脆落脖颈,只是略带着疑问的、面色微醺地瞅着他。
  东华听见她懒洋洋的问:“东华……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让我觉得熟悉。”
  东华微微低下了头。他和陈寒靠的很近,近到陈寒甚至能够数清他的睫毛。陈寒当真伸出了手,试着一点一点的压着他的睫毛数数。东岳没有阻止,甚至在她因为醉酒而不小心碰上他的眼球时甚至都未曾多眨一刻的眼睛。
  陈寒数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数清,她有些无趣的放弃,想要收回手。可她的手甚至还没有从东华眼前抽离,便被这位新来的同事握在了手心里。
  东华道:“陈寒。”
  陈寒:“?”
  他凑的越发近,近得甚至要碰上陈寒额头。风将陈寒发饰上的璎珞吹动,浅朱色的宝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了头,额前的碎发无意间擦过了东华的唇角。
  陈寒回头了头,正巧见到舞者跳下了皮鼓,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只是向她看来,而后露出腼腆的,浅浅的笑。
  似乎是他的同族鼓励了他,他抬步向陈寒走来,走至陈寒的桌前,向她屈膝跪下。
  青年的声音里透着清冷,但他的面上却染着薄红。
  他似乎并不太会说话,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自己的鸟那儿接过的一朵玉花,将花献给了陈寒。
  在陈寒身边的羽人见状兴奋的叫了一声,对陈寒唧唧喳喳道:“仙君,朱鹮喜欢您呢!他要将自己献给您!”
  陈寒:“……?”
  突忽其来的冷风将陈寒混沌的大脑猛地一激,她清醒过来,见青年依然向她单膝跪着第,先前的那只朱鹮又停在了青年的肩上,青年仰望着她,笑容清隽。
  他带着舞者特有的媚意,向陈寒弯下了眼。青年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他的眼中眸光一闪,似乎非常清楚陈寒的性格与喜好。所以他朝着陈寒越发恭敬的倾下身来,甚至朝着她轻轻叫了一声。
  那是鸟类的鸣叫,却仿佛能酥进人的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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