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胥良川一把牵起她,小心地拉着她进屋,将她安坐在软塌上,“别急,你慢慢说。”
  “夫君,我今日回了一趟娘家,听我大哥说文师爷的侄子将文家人猜出的考题告诉了他,而且也告诉了段鸿渐。段鸿渐自得到考题后,天天不思读书,他不比我大哥,万一他说漏嘴,别人会在暗里揣测这题究竟是猜出来的,还是知情人泄露出来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恐怕会连累大哥,甚至是我们胥家。我左思右想,觉得极为不妥,想着等你回来商量。要真是有人捕风捉影,你在外面应该能听到风声。”
  她才缓匀气息,小脸还泛着跑过后的红晕,嘴唇也粉嫩嫩的,加上忽闪的翦水雾瞳,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伸出修长的大手,替她捋捋刚才有些飞散的发丝。
  “你大哥有没有说过,文家押的是什么题?”
  “有的,我大哥在看农经,文家人押的是农耕之策。”
  胥良川深邃的眼微眯一下,这题定然不是文家人自己猜出来的。前世,这一次的科举考题确实是关于农事。显而易见,有人泄露了科举考题。
  赵守和是自己的大舅子,真要是被人揭发,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胥家。
  文家人想毁掉胥家,走的是这招棋。他想打破文沐松的通天路,用的也是同样的招数。文沐松定然是从太子那里知晓考题,而他,前世亲身经历过这次科举,对于什么考题一清二楚。
  文沐松此人果然不能小觑,难怪前世能高居阁老之位,成为新帝的心腹大臣。
  他们的路数一样,就看谁更加棋高一着。
  “你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雉娘点点头,但愿她是小人之心,度了别人的君子之腹。
  胥良川坐下来,细细地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吃了多少,有没有吐?
  “今天什么也没有做,和我娘闲聊罢了。吃得还行,没有吐。”雉娘娇声地说着,抿唇一笑。
  他这样子,好像养女儿一般,不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过惬意,还是人一旦过上好日子,就会忘记过去。她越来越觉得那孤苦无依的前世,就像梦一场。
  接下来,胥良川反倒闲起来,天天呆在在家里,看书或是陪她。
  ☆、第97章 泄题
  五天后, 学子巷里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 一位李姓举子和另一位张姓举子, 两人不知因为何事起争执,李举子将张举子打得头破血流。
  李举子指着张学子, 痛骂道, “你这个败类,居然想用这样的招数来骗钱, 说什么自己有科举的考题, 用这个来引诱别人上钩。可怜孟公子家有老母,居仅半屋。老母为了送他进京赶考, 自己在老家忍饥挨饿,你竟然贪他身上的那点银子,用卖考题这样的阴毒法子来害他, 简直不配为人。”
  他话一出,围观的众学子们哗然。
  有人为孟举子抱不平,有人夸李举子仗义,更多的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突然有人高声问道,“李公子,你方才说张公子卖考题,不知是什么考题?”
  李举子义愤填膺地道, “这厮说什么关乎农事,骗了孟公子身上所有的银钱,孟公子今日饿晕在屋子里。经我几番追问, 才道出原委,我一听,就知道他上当受骗。历届科举,被人用考题骗钱的事情时有发生,我猜他就是被骗了。”
  张举子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众人的眼睛齐齐盯着他,盯得他将头埋下,硬着头皮道,“我没有说是考题,只说是有人押的题,是孟公子误会了。”
  孟举子虚弱地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你…你明明言之凿凿,说是千真万确的考题…怎么又变成别人的押题。”
  “张公子忒不地道,押的题和真的考题那可是天差地别,谁也不会为了一份押题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掏空,必然是张公子诓人。”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张举子眼珠子转几下,从身上摸出一个破旧的荷包,丢给孟公子,“诺,拿去,不过是十来两碎银子,张某还不放在眼里。就你这穷酸相,还想高中,简直做梦!”
  李举子接过荷包,放到孟举子的手上。
  趁着这个空档,张举子从地上爬起来想逃,却被几个好打抱不平的举子抓住。
  人群中有人出声,“哼,这个张公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说今年的考题是问农策。谁不知道胡大学士最推崇平治安邦,怎么可能会考农事?”
  学子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偷偷存了心思,想着或许胡大学士出的考题就是农策,于是都想从张举子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不知是谁提议,说张举子连孟举子的钱都骗,必然还骗过其它人的钱。这种骗子,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不如扭送官府,绳之以法。
  张举子拼命喊叫,怎么奈学子巷子的举子众多,事情又关乎学子们的名声,大家都赞同将他送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京兆府,京兆府尹被汹涌的阵势吓了一大跳。最不可欺人年少时,谁知道这些人中,将来会有几人爬上去,位极人臣。
  举子们站在堂上,张举子被推在中间。
  京兆府尹问明原由,得知有人卖考题,考题就是问农策,他吓得大惊失色。若真是科举舞弊案,那是要出大事的。
  一番审问下来,张举子站出来指认他不是卖题之人,他自己是花了银子别人手中买来的考题,而卖他的题的人就是段少卿家的公子。
  段鸿渐被揪出来,也跟着喊冤,他不是和人喝酒多说了几句,被人用话架着泄题,然后随意地收取了一些银子。
  京兆府尹问他的考题是从哪里得到的,他就默不作声,被问得急了,嗡声嗡气地道,“你们说是谁给的?我还能从哪里得到考题?”
  众人沉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大家心知肚明,能拿到考题又和段家关系近的,就只有胥家。
  段鸿渐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众人。
  京兆府尹心里松口气,问了半天都没人说策论点,想必真是押题。他一拍惊堂木,“不过是押题而已,就算是押得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速速退下,不要妨碍本官公务。”
  段鸿渐当下就昂着头走出去,张举子也跟着甩开抓着他的人,快速地跑远。
  举子们心道也是,不就是说要考农事,这算哪门子的卖考题,最多是投注赌题罢了。
  张举子见后面没有跟着,七拐八弯地拐进一个胡同,在一间小院子前敲了三下。院门打开,他四处张望一番,闪身进去。
  一进门,就对上文沐松冰冷的双眼。
  “对不住,文公子。”
  文沐松背过身去,道,“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想得到重用?”
  “不是张某没有办好,要不是那姓孟的嘴长,事情不会被人发现。”张举子急急地解释,暗骂自己贪那几两碎银子。本来他算准姓孟的是个憋孙子,就算是被逼死都不可能会透露半句。
  怪就怪那个姓李的多管嫌事,替姓孟的出头,要不然,他是又得了银子,还能得到赏识。
  “文公子,你在主子面前再给我多美言几句,下次我一定办好。”
  文沐松转过身,冷笑一声,“还有下次?你已经打草惊蛇,还敢有下次。依我看,你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回老家吧,在这京中,不会再有你的出头之日。”
  张举子一听急了,他们全家人都指着他在京中能混出个名堂,就这么连试水都没有,灰溜溜地离京,他心有不甘。
  “文公子,算我求求你,将来若我机会,我一定报答你,只要是你吩咐的事情,赴汤蹈火我也会帮你办成。”
  “赴汤蹈火?好,这可是你说的,姑且就再信你一回,我帮你在主子面前求求情,你回去等着吧。切记,最近什么都不要做。”
  “是,是。”张举子千恩万谢地离开小院子。
  一离开院子,他就直奔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
  卖考题一事似是被揭过,连京兆府尹都说,最多就算个押题,官府不会追究。赵守和特地登胥府的门,他懊悔不已,怪自己不够聪明,没能想那么多。雉娘却知道不是他的错,错在段鸿渐,错在躲在暗处的幕后之人。
  赵守和还是自责,最后胥良川命人送他回去,让他专心读书,不理旁事。
  他再三应诺,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埋头苦读是最擅长的。
  雉娘等他一走,转头问胥良川,“夫君,这件事情真的对我们胥家没有影响吗?那些人摆明是想将事情往咱们身上引,真的会轻易善罢干休?”
  “你不用担心,他们想赖上胥家,没有确实的证据,陛下不会轻易相信的。”
  “众口铄金,我们再清白,也经不起有人想泼脏水。”
  胥良川安抚她,“我心中有数。”
  当晚,他连夜进了宫,跪在祁帝的面前。
  “陛下,今日京中之乱,起由都在良川的身上,虽然自科举以来,押题猜策是常有的事。但若不是良川恃才狂妄猜议考题,还透露给他人,就不会有引来居心叵测之人。良川私下押题,并告之连襟,段公子图利卖题,引起今日之祸。虽不是良川本意,却不敢推卸其责,请陛下责罚。”
  祁帝坐在龙椅上,没有人敢去看他冠冕下的脸色。他直直的望向殿中的青年,青年身着白色襦袍,宽袖窄腰。玉面薄唇,乌发如墨,仿佛一副隽永的山水墨画。
  “哦,竟有此事?不知你押的是何题。”
  “回陛下,良川押的是农事。”
  “农事?”祁帝呢喃,又问道,“你因何会押此题,而不是吏治安邦?此次的主考官是胡大学士,按理说,你要押也不会押农事。”
  胥良川双手拱于胸前,宽大的袖子垂下,如流幕一般。
  他的话冰玉相击,清冷中透着坚定,“良川以为我朝邦正民安,边塞近年并无大的战事,朝野呈兴盛之势。天下黎元,无不以食居而存,国之将兴,必先利民,利民之举,重在农事。天下科举,非一人之喜,也非迎合一人之好,胡大学士才情高远,必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妄定命题。”
  祁帝盯着他看了半晌,露出满意的笑。
  “你平身吧,此事朕已知晓。自古押题赌气运,民间设局投注,都是常有的事情。朕并不会怪罪于你,怪只怪有人借机钻营,将押题当成泄题,图财谋利。”
  胥良川谢恩起身。
  自古科举,涉及策论,无外乎政见,农事,赋税和吏治。不过是押中农事考题,农策涉面极广,没有切中策论的点,真要追究起来怎么也和泄题扯不上。
  “陛下,良川斗胆进一言,眼下京中都传策论考农事,如若果真如此,肯请陛下再择题而考,以示公平。”
  祁帝盯着他看,心道后生可畏。这题还真让他给押中,只不过不知策点,也可不改。
  “此事朕心中自有定断,你退下吧。”
  “是,良川告退。”
  “等一下。”祁帝似想起什么,叫住胥良川,“朕前段时间听皇后说你夫人胃口不好,最近好些没有?”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厚爱,雉娘自打得了皇后娘娘的菜方子,胃口好转不少,极少不适。”
  “那就好,朕会转告皇后,免得她老是挂念。”
  祁帝挥下衣袖,示意他退下,胥良川拱手退出殿外。
  出宫时,领路的太监没有直接带他出宫,而是拐向东宫的方向。他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待走到御花园中,就看见前面的亭子中似有一人。
  太监弯着身子离开,他自行朝前面走去,不远处太子背着手站在一处琉璃赤瓦凉亭前,明显是专程候他。
  他不紧不慢地上前,行礼。
  太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川何事这么晚进宫,孤听闻消息,忧心不已,生怕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多谢殿下,不过是因为近日京中考题谣言一事,来向陛下请罪。”
  “原来是因为这事,你何罪之有?错就错在你那连襟,辜负你的好心,以此来谋利,反累得你背负罪责。”
  胥良川淡然一笑,看着太子道,“良川之罪,不在外人,而在己身。段公子借机图财,事情一出,有心之人自会清算到胥家的头上,所以良川才说罪在己身。押题一事,若是坊间做来,定然不会引起波澜,错就错在段家和我胥家这拐着弯的姻亲。”
  太子心一震,背在后面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你说得没错,许多时候自己才是原之罪。父皇英明圣断,定然不会怪罪你,也不会迁怒胥家。”
  事实上,祈帝已经下了旨,撤销段鸿渐和张孟两位举子的科举资格,永不再有参考的资格,甚至连现有的功名也被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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