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李丽质也察觉出李明达心有疑窦,她紧抓着李明达的手,再次解释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既然一个逃走,一个不娶妻,为什么不能凑在一起过日子,非要这样折腾分开,甚至我要以放弃尊贵的公主身份,以诈死为代价。但兕子,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彼此在一起,两厢都难受,分开了,反而不用像在一起那样互看介怀,都能放得下了。他不必再温润有礼地来每天应付我这位刁蛮公主,而我也不会再为看得到却得不到,而心中负气难受。”
  李明达:“看得到却得不到?”
  李丽质知道自己失言了,苦笑道:“五姐其实不想和你承认,是当初自己选择害了我自己。长孙冲从娶我那一天起,一直是‘尽职尽责’在做一名驸马,对的,很尽职尽责。每日请礼问安,逢过节和我同聚,甚至愿意在我想要孩子的时候,陪着我一路怀孕,照顾我,和我一同养育孩子,与孩子们玩耍。
  我挑不出他的错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恰到好处,但唯独他看我的眼睛里没有情感,他的问候从来都是止乎于礼,而非出自真心。起初与他的两年,我以为他瞧不上我,是为了和我怄气,我忍一忍,等日子久一些,他自然就会忘记前愁旧恨。
  却没有,他的记性比谁都好,他的心比谁都狠都无情,便是我竭尽心力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也只是真心待儿子们好,对我唯有‘恰到好处’。”
  李明达怔了又怔,确实没有想到长孙冲与李丽质之间的夫妻关系是这样。不过李丽质所谓的‘前仇旧恨’只怕是关键了。
  “他是个好人,若没有我,日子本该过得舒心畅快。却因为我在,这些年他一直拘谨,压抑自己。而今我这事被你抓个正着,就不怕现丑告诉你,你大表哥他从娶了我之后,就不曾真心笑过,真的开心过。”李丽质很不想承认这些,因为她一旦说出来,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失败。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能容易些,但对于一名公主来讲,却是丢进面子的大事。
  “你过得这么委屈,就该和我们说,和阿耶说。阿耶那般心疼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这样委屈过日子。便是他为长孙家嫡子,可到底抵不过我们皇家。姐姐一直活得明白,怎么在这件事上竟糊涂了。”李明达紧抓着李丽质的手,让她好好想想,不要冲动做决定。
  “我一个公主,这十几年来,活得就像个笑话。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何不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谁都不想麻烦,兕子,你就当看不见,放我走好不好,就当五姐求你了!五姐不怕告诉你,这件事若你真的透露出去,告诉了阿耶,我倒宁愿自己真死了,也不会继续留在这个满是牢笼的地方,禁锢自己。”
  李明达默默看着李丽质,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她刚张嘴的时候,李丽质忽然起身,一咬牙就要跟她下跪。
  李明达万不敢如此,忙拉着她,跟她解释自己之前不过是因她诈死,听她不想认公主身份的话,才说了那样的气话。而今既然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想逃跑,李明达哪有再为难她的道理。
  她本欲再问李丽质‘前仇旧恨’细节,但见李丽质情绪激动,哭得伤心欲绝,加之她身边的柏庐也在一旁哀求,李明达怕她真做出傻事,也就不好多问了。
  但王长史传信一事,李明达还是顺嘴问了她何故。
  李丽质摇了摇头,“我却不清楚,今日诈死,是我早就和你大表哥商量好的事,和那件事无关。而今我也不好出面帮你问了,你自己随便调查,我府里人对你必然不敢造次。”
  李丽质随即又恳求李明达,一定要帮她保密。随即见李明达犹豫,李丽质就垂泪道:“而今就只有这一条活路了,好妹妹,你要是不成全,姐姐就真的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万不要如此!”李明达忙阻拦,转即对李丽质道,“却不要今夜就离开,公主府已经受牵涉被调查,出入人员自然有人把手。你要是现在出去,势必会穿帮。”
  李丽质愣了下,忙谢过李明达,表示自己会暂且在公主府留几日,等风声过了再走。
  李明达见李丽质躺回榻上,再无心和自己继续聊天,知道她不想多说,就嘱咐她,“别用太多冰去冰你的胳膊,便是夏日,寒入体内,却也容易害病。”
  李丽质惊讶不已,没想到自己用冰来让胳膊变凉的事儿,竟然被李明达一眼就拆穿了。
  李丽质随后捂着头,喊着难受。李明达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不想在听自己质问下去。遂也就随了她的心意,反正眼下这几日,她也出不了公主府。
  李丽质听李明达说要离开,表情放松了很多,还再三嘱咐李明达,一定要为自己保密。
  李明达从屋内出来后,柏庐就赶忙把房门关上,生怕有人再进去发现了什么一般。
  长孙冲还在门外,看到李明达有些怒气地看自己,他无奈地扯起嘴角,问李明达如何了。
  李明达冷冷瞪他,“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长孙冲随即问何故,听了李明达转述李丽质的话之后,他便嗤笑一声,也不多言。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早习惯她避重就轻了。”
  第62章 大唐晋阳公主
  “那‘重’是什么,你何不说说。”李明达逼问道。
  长孙冲转眸看她,眼里充满了柔和,对于李明达逼问他并不恼,也没有做解释的打算。
  “你五姐在公主府,从来都是想如何就如何,我不曾忤逆过她。而今她要诈死,我也从她。我如何不要紧,她开心就好,至于她想说我什么,也便随她说去,我不会反驳。”
  李明达盯着长孙冲,眼睛像是被他紧紧地扯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长孙冲有点被李明达的样子吓到,他伸手在李明达眼前晃了晃,轻声问她有没有事。
  李明达这才回神眨了下眼睛,很是惊诧地打量长孙冲。长孙冲这人有着男人很标致的英俊长相,细长的凤眼,眼神一向很温柔,性子谦谦,对谁都彬彬有礼。偏偏他还不是那种特别温润的人,高挺鼻梁下薄唇噙着骄傲,很容易激起女人想靠近他怀中的欲望。
  即便是没有人告诉过她,李明达也猜得出来,像长孙冲这样的男子在年少时会如何受女人欢迎。其实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般性子的男子,都讨女人喜欢。
  就如房遗直,性子与他就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与长孙冲相比,更偏冷一些。人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房遗直那里就有点像是淡如冷水。而对于女子的态度,房遗直就更冷了,不及长孙冲这种谦谦温和地受欢迎。
  但这些年来,长孙冲除了长乐公主,确实是任何女人都没碰过,可谓是驸马里最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了。也正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艳羡长乐公主。
  “兕子,你怎么忽然这般看我?”长孙冲问她。
  “就该这样看你,头一次知道你是这种人。”李明达怄一口气,然后靠在廊下的栏杆边,“五姐说你什么都尽职尽责,挑不出错来。刚听你这番话,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你们之间的隔阂到底出在哪儿。”
  长孙冲怔了下,也不否认李明达的说法,淡淡笑着,默然相对。
  李明达看他:“你这般倒是真气人。假若五姐要是真生气了,你就拿这样的态度对她,她不疯就怪了,我看着都疯。”
  长孙冲听这话无奈地眨了下眼睛,仍然是保持着之前的微笑,轻声似问似叹道,“竟是这样么。”
  “你面上做工夫,虚假唱戏而已,从来都没有走过心。我真难想象,我五姐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委屈。但这些委屈她说不出来,因为所有人看着你待她很好,而她除了说你不够诚挚之外,挑不出其它的毛病。偏偏不够心诚这个理由,在外人听起来,往往会觉得是她不知足,在无理取闹。
  长孙驸马,你做得‘好’啊,这么多年对五姐‘一心一意’,身边不说小妾,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待妻子温柔,待儿子耐心,人人眼中的好郎君,好父亲。”李明达看出长孙冲的不介怀,心里自然有气。
  长孙冲听了李明达这些‘刁难’的话后,虽明知她是为了刺激自己说得更多,但心下还是有些难受,表情自然也不会如先前那样淡定。他沉下眼眸,勾起的嘴角有些抖,复地压了下去,欲言又止。
  “你令兕子很失望。”李明达微微眯着眼看他,眼睛里腾着怨艾,“五姐这些年来对你用尽心思,可能还是有做得欠缺的地方,但人都有缺点,她是你也是。为你的妻子,为你生育了两个儿子,还不够么?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不值得你原谅?这事我肯定要死揪着不放,那可是我亲姐姐,我是她娘家人!”
  “罢了,就交底几句话给你。兕子,你不清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你五姐这个人,不值得挽留,她有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长孙冲说得很无情,眼睛里不带一丝丝怜悯和同情。
  李明达凝视长孙冲,嗤笑问:“这就是你的交底?”
  任谁的亲姐姐被另一个男人说下场是“咎由自取”,谁也不会在心里高兴。
  长孙冲再不肯多说,拱手要和李明达告辞。
  “你站住,我不许你走。”李明达喊道。
  长孙冲就站住了,又和李明达恭敬地行礼,问她还有何事。
  “今天你不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们就都站在这里扛着。我可不像五姐,做什么事儿还要考虑公主的体面,面子不面子的。外头人说我温婉德芳,那都是忽悠人的,我这人撒起泼来,就不是个公主的样子。”李明达横道。
  长孙冲见状,不禁笑一声,“殊不知你就是这样子,反而更讨人喜欢。”
  “你还有心情说笑。”李明达被长孙冲的话气得没边了,冲他瞪眼道,“别人家的闲事我管不了,但这是决定我五姐后半辈子怎么过活的时候,我不管成什么了。我都要问清楚。若说是你委屈过,我五姐做了什么坏事对不起你,你也交代清楚,让我评判评判,过了我这一关,我才能管好我这张嘴,缄口不言。”
  “你不会缄口不言,这件事早晚还是会闹到圣人耳中,你做不到瞒着他。”长孙冲一眼就看透了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瞄一眼长孙冲,“好啊,那我就去说。”
  长孙冲拱手道:“恭送公主。”
  “在质问清楚你之后。”李明达料到长孙冲难缠了,却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她干脆坐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站着的长孙冲,然后招手示意身边人把长孙涣叫来。
  转即见长孙冲面容不动,李明达想了想,又道:“不用了,你们去喊房遗直和尉迟宝琪来。”
  长孙冲听此话,面容才微动。
  李明达心下了然,看来能破长孙冲的人,也就只能是他们两个了。
  李明达立刻使眼色给田邯缮。
  田邯缮点头,这就退下,亲自骑马带着人去找了房遗直。
  房遗直刚好从外头归家,衣服尚未来得及换,就听人说晋阳公主身边的太监来了。
  卢氏正带着丫鬟在外走,准备给房遗直送参汤,不巧一耳朵听了这话。卢氏无比高兴起来,急急忙忙三两步就迈进屋内,催促房遗直,“去去去,快去。”
  房遗直看眼丫鬟端的东西,问是什么。
  丫鬟忙用莺叫般的嗓音乖巧道:“这是娘子亲手给大郎熬得参汤,担心大郎前段日子出行累着身子了,补一补。”
  房遗直伸手要了过来,正欲喝,被卢氏一把夺了去。
  房遗直不解看卢氏。
  “喝什么喝,公主找你呢,肯定有急事。快去,快去,快去啊!”
  “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喝了就走。”房遗直去取卢氏手里的碗。
  卢氏偏不给,“一刻都不得耽误,参汤以后有很多机会喝,你要那么爱喝,回头阿娘给你熬八锅。快走!”
  房遗直看眼不讲理的母亲,无奈地点点头,这就去了。
  卢氏笑眯眯地在后面跟着相送,一直目送房遗直身影走远了,她才满意的松口气,然后抬手,把自己手里的参汤一饮而尽了。
  “那剩下的参汤就留给老爷吧。”丫鬟道。
  卢氏转即狠瞪一眼那丫鬟,“这会子你说话怎么正常了,没变腔调?”
  丫鬟被卢氏一眼看透心思,羞臊地低下头去。
  卢氏转而对她,目光也波及房遗直屋内所有待命的丫鬟们,“敢打歪心思,想使狐媚手段爬床的,休怪我手狠,一个不留,都打死!”
  ‘打死’当然是卢氏说的气话,她还不至于为这事弄死人,但狠狠惩罚不留在府是一定的了。
  众丫鬟们一听自家娘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个个都心里打鼓,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遂等娘子一走,有两个长得漂亮的丫鬟,就被警告了。
  “别家存着这样的心思,倒可能还会为自己谋条出路,偏偏房家,万万不可。”
  “你还好意思说呢,当初是谁跟我们说,便是没有名分,能睡到大郎那样的人物,死也值了!”
  “呸,我才没说过那话。”
  被闹的丫鬟捂着红红的脸,立刻就跑了出去。
  ……
  房遗直见了田邯缮后,就问他到底在公主府出了什么意外,莫非长乐公主的死有它因。
  田邯缮摇头,“这次可不是奴有意想瞒着房大郎,奴是真不知道。”
  田邯缮随即把自家公主奔丧后的种种表现说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随即在心里简单地将经过总结了下,提了“主干”来想。
  晋阳公主单独在屋内与长乐公主留了一段时间,而后就主动要求留宿一宿,与长孙冲私下谈话不让人听,转即又去见了一次长乐公主,且又在停尸的屋内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离开,这之后就与长孙冲对峙到现在。
  听起来确实是长乐公主之死有异况。至于什么异况,房遗直心里有几个猜测,但在没有证据的佐证下,他也不敢肯定。
  房遗直随后骑上马,心下又有别的担心,忙问田邯缮公主身边可有程处弼护卫。
  “有,圣人要离开时,公主特意将他要到了身边来。”田邯缮道。
  房遗直扯起嘴角,“那走吧。”
  房遗直到达长乐公主府的时候,尉迟宝琪骑着马刚好从街头过来。他远远一见房遗直就猛力招手,让他等自己。
  房遗直定住脚步,扬首看着公主府挂着白绫的大门,顺便问府中看门的小厮,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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