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危素侧头看了看,发现这匹马身侧的毛秃了一大块,她想了想,摸了摸它的尖尖的耳朵,“好吧,那就你了,小秃毛。”
  “它有名字,”乌兰夫说,“它叫梅里,是匹母马。”
  “好的,梅里。”危素再一次认真地跟她的小秃毛打了招呼。
  叶雉走了过来,递给危素一条面巾,说,“待会儿戴着,把脸遮上。”
  危素接过面巾,跟他开玩笑,“怎么了,我的脸见不得人吗?”
  他登时乐了,“草原荒漠化越来越严重,风沙也就大了,你要是不乐意戴也行,可以感受一下嘴巴和鼻孔里塞满沙子的滋味。”
  顿了顿,他补充道,“再说,你的脸的确也见不得人,要是被草原强盗看见了抓去当压寨夫人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跟他装傻充愣,“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两人说话间,叶雉身边那一匹嫌弃过危素的枣红马突然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然后伸出肉粉色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脸。
  叶雉笑眯眯地拍了拍它的头,“看来这匹马是我的了。”
  危素靠近乌兰夫,皱着眉问,“我说,那应该也是匹母马吧?”
  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你看出来啦?”
  她啧了一声,忿忿不平地说,“我就知道!”
  乌兰夫站在原地反应了三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放声大笑。
  在乌兰夫的帮助下,危素轻松地跨上了马。他一边松开托着她的手,一边叮嘱道,“上下马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撩到马屁股。”
  危素点点头,拉住了缰绳,偏过头一看,大家也都整装待发。
  目光停留在谢凭身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某天放学之后,她对谢凭感叹秦留歌简直是偶像剧女主角,谢凭说——“这算什么,我以后骑着白马来接你,不是更偶像剧?”
  没想到他今天还真的骑了一匹白马。
  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谢凭回望了过去,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笑意里透着一点无法形容的苦涩。
  危素知道,他一定也是想起了当时他们俩之间的对话。
  谢凭张了张嘴,好像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危素没打算听,她扭过头直视前方,低喊了一声“驾”,缰绳拍打在马脖子上。
  小秃毛,哦不,梅里立刻抬起蹄子,向前欢快地小跑起来。
  叶雉从后面赶了上去,跟她齐驱并驾。
  “对了,刘三胖子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危素问。
  叶雉的声音透过脸上的面巾传出来,显得有点模糊不清,“他倒是想,回去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正撞上他的责编磨刀霍霍地等着呢,然后就被扣下了。”
  危素噗声笑了出来,“这是侵害人身自由权啊。”
  叶雉耸了耸肩,“那有什么办法,谁叫胖子选了这条不归路。”
  “你说,”危素突然问,“咱们能找到地下城吗?”
  叶雉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听她说“咱们”两个字,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好像已经认定了彼此是站同一阵线上的,虽然他知道她这个“咱们”……大概还包括了吴伟江、谢凭和谢大庄。
  “找不找得到那地方,都是好事儿。”他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一行人向着乌兰布统草原的北部进发,随着太阳攀上半空,空气逐渐热了起来,不过幸好风势也减弱了许多,沙子终于不再一个劲儿直往脸上糊,大家都摘下面巾,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危素怕被晒伤,用面巾把自己连脖子带头地裹了起来,叶雉在旁边揶揄她,说她的造型就跟巩俐在《秋菊打官司》里一样,她笑着往他身上丢了一把沙子。
  一路上,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干粮,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半刻钟,倒也顺顺利利,只是周围的人烟越来越稀少,水源也越来越难找。
  吴伟江戴着副墨镜在前面领路,左手拿着一个小罗盘,对照着右手里的指南针,时不时皱起眉头,在原地转来转去,寻找方向。
  危素暗笑,他看起来就像个神棍似的。
  “吴哥,现在咱们到哪儿了?”她走到他身后,问道。
  “嗯……”吴伟江沉吟半晌,“如果一切像之前那么顺利的话,我看今天傍晚就能进入北部了,大概就是百岔沟一带。”
  危素听了笑道,“那咱们还算挺幸运的,是吧。”
  “是啊。”吴伟江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有点敷衍,“只不过好运气都是有限度的,就怕到后边用完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危素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便凑了过去。
  他摇头,“没什么,叫大家上马,继续往前吧。”
  吴伟江果然没有估计错,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百岔沟附近。
  虽说是傍晚,但其实天还半亮着,夕阳的余晖从地平线上斜斜地打过来,为草原上的这片荒凉山区带来了一丝暖意。
  赶路几乎赶了一整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大家都精疲力竭,停下来商量了一番,决定就在山前找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驻扎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恢复精力。
  待到帐篷搭起来,篝火燃起来,天色也黑了下来,寒风四起,长夜如一只巨枭,猛地抖开无边无涯的翅膀,缓缓笼罩了整个苍穹。
  危素体质向来偏热,老鬼总是说她内火旺盛,之前在巴朗山雪地桃林里都没多大感觉,此刻竟然有些受不了,裹了张毛毯在火堆边坐下取暖。
  不远处的群山黑黢黢的,偶尔从深处传来几声鸟鸣,仔细聆听,好像还能听到它们拍翅而飞的声音,显得孤独而冷清。
  渐渐的,一行五个人便都在火堆旁落了座,围成了一圈。
  谢大庄在篝火上方支起架子和小锅,煮起了汤,其实汤里就放了点肉干和蘑菇干,再撒了点盐,煮出来并不浓郁醇厚,不过倒也清甜,聊胜于无。
  危素忍不住打趣他,“谢哥您真是个良家……妇男。”
  原本有点微妙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谢大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照顾小言嘛,爸也得当,妈也得当,早就习惯了。也不知道小言在她奶奶家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说到这,他挠了挠头,“你们看我这嘴,又念叨起来了。”
  “没事儿,我们都能理解的,你是个好爸爸。”谢凭拍了拍他的肩膀。
  危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羡慕和落寞来,想了想谢正永之前是怎么对待他的,也就明白了他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谢家人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女儿控啊!谢正永如此,谢大庄也是如此……在这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下,谢家倒是一朵奇葩。
  “吴哥的家人呢,也在赤峰?”叶雉偏过头去看吴伟江。
  “我呀,我孤家寡人的老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吴伟江满脸的不以为意,他摘下手套,烤起了火,“在辽宁的时候,我原本有个外甥,他爸妈死得早,我就把他抱家里来,咱爷俩一块儿过活。不过,他成年的时候就走啦,我一个人在那儿也腻歪了,就跑来了赤峰。”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伤感了,但嘴里还是骂着,“这臭小子,说什么东北经济不行了,要南下到沿海地区去,说的一套套的,两年前他到了香港还给我来电话呢,最近半年又他妈没消息了。”
  危素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蹿过去了,可是太快了,像火花闪了一下,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抬起头来看向吴伟江,在熊熊火焰的映照下,光影在他脸上微微跃动着,那轮廓,那五官,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忽然,她想起自己在天水围的时候,曾经于某个寂静深夜里,竖起铜镜,点燃安息香和白蜡烛,呼唤一道未曾谋面的亡魂。
  那时,四周也像现在这般黑暗,只有火焰散发出橘黄的幽光……
  危素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指着吴伟江,结结巴巴地说,“吴哥您,您那个外甥是不是叫做——吴川海?!”
  她暗暗感叹,老天爷,缘分这事儿要不要这么玄妙啊。
  吴伟江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危素,急切地问道,“你见过他!你——认识他?!他过得怎么样?”
  危素这时才反应过来,暗叫不妙。
  吴川海怎么了?让乔炜给杀了,还被砍了一只手送给秦留歌当礼物。
  要是让吴伟江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世了,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得有多伤心啊。
  她摇了摇头,“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我和他……并没有联系。”顿了顿,她急急地补充道,“他看起来过得,嗯,还行。”
  说完,她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说谎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吴伟江“哦”了一声,慢慢地坐了回去。
  他盯着篝火看了一会儿,说,“过得还成,那就好,那就好。”
  叶雉淡淡向危素投来一瞥,按理说,叶雉应该是不知道吴川海的事情的,但危素不晓得为什么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点发虚。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挤作一团的马驹躁动了起来,纷纷跺起了蹄子,打起了响鼻,喉咙里也发出噜噜的声音。
  马的嗅觉是很发达的,或者说,马识别外界事物主要依靠的就是嗅觉,它们突然产生异动,一定是因为在风中闻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危素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吴伟江腾地一声站起身,接着,大家都站了起来,屏住呼吸。
  一片死寂之中,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头顶的月光逐渐被厚重的深灰色云层吞没,像是铅块一样压在夜幕上,天地苍茫,荒野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场。
  有那么一刹那,危素感觉茫茫宇宙都是无尽黑暗,只有他们这里存在着一点微乎其微的火光。
  忽然,冷风中传来了一声辽远的兽嚎,拉得老长,穿透力极强。
  “是狼!”谢凭低声叫了出来。
  不成想,一声狼嚎过后又有一声,声声相叠,绵延着,仿佛永无止境,声震四野,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是狼群。”叶雉纠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明天要坐很久车回家,如果还有力气就深夜更一发,没有的话……【顶锅盖跑
  谢谢forget和dk两位小天使的营养液~
  ☆、长驱火(09)
  “不要慌!”吴伟江低喊一声, “内蒙在七十年代就开始了打狼活动,大规模的狼群已经完全绝迹了, 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三三两两或者独自行动的孤狼, 不足为患,大家先稳住!”
  狼嚎在逐渐逼近, 叶雉耳朵尖动了动, 问:“有人带了猎.枪吗?”
  “我带了,一把。”吴伟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在马那边的行李里藏着。”
  危素听了,心里不由得一沉, 听这连绵不断的狼嚎声, 一把猎.枪哪里顶用啊?再说了, 现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哪个人愿意过去拿枪?
  她看向四周,沉沉的黑暗之中逐渐浮现出萤火虫般的荧荧绿点, 一对一对的,慢慢靠近, 那是狼的眼睛,在闪烁着凶恶而嗜血的光芒。
  很快,他们一群人就被包围了。
  这些狼看上去日子过得不太好, 皮毛干涩,体型极瘦,身子两侧深深凹陷下去,明显是饿得久了, 现在看他们的眼神火辣辣的。
  危素头皮微微发麻,飞快地数了数,一共五只狼。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们这边五个人,刚好一只狼能分到一个人,然后一顿饱餐。
  她心里顿时一阵恶寒,吴伟江之前的话说得没错,但是偏偏他们点儿背,遇上的不是孤狼,甚至不是一双狼,而是整整五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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