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说出这样的话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宁也没什么表情地套上衣服,抓起玄关上放着的车钥匙走了。
  齐煊楼还站在当地,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没听懂。
  宁也开出小半段,才降了一半车窗透气。车是齐煊楼开过来的,满车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宁也心里的疲倦一层一层涌上来,快要窒息。
  齐煊楼理直气壮地“原谅”自己成功恶心到了宁也,而之前宁也摘掉的戒指,也终于切断了他们最后一丝联系。
  互相折磨了这么久,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却也没有多么轻松。
  只觉得累,无边无际的累。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厌弃。
  厌弃齐煊楼,厌弃自己,也厌弃累到不行却舍不得放弃的感情。车速越来越快,宁也的大脑一片空白。
  极速转弯的时候,宁也吁了口气。
  终于解脱了。
  紧接着就是翻涌的后悔和害怕……后悔让父母伤了心,害怕来不及求他们的原谅。
  后悔遇到齐煊楼,后悔那一年……
  车子失控地撞到了高架桥墩上。
  宁也没有系安全带。额头上热流夹着痛涌来,失去意识前,宁也想到那一年。
  风正好,云正好,看到他站在树荫下,微微一笑。
  第2章 重生
  醒过来的时候,宁也觉得头疼的要炸了。视线迷迷蒙蒙的,好一会儿才定下来,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有点丑,是很古老的那种长条电棒,四周也不算雪白。
  宁也眨了眨眼,想起之前的车祸——什么情况?谁忒么把自己送进这么个黑诊所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点,门口站的人在和外面讲最后几句话:“……你回家休息下吧,这里我守着,让小李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然后门被蹑手蹑脚推开,一个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宁也转头去看,目光相接,他瞬间全身僵硬。
  是……妈妈,看着年轻了好多,穿着虽然精致但明显已经款式过时的衣服,还梳着长发。
  “哎呀醒了!”宁妈妈隋阮见宁也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双眼唰地亮了,扑过来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脸,“还疼吗?等妈妈一下,我去叫医生。”
  说完起身风风火火地出去了,走廊上传来小跑起来的脚步声。
  宁也多少年没有被亲妈这样温柔对待了,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隋阮出去以后,他顶着疼死人的脑袋左右转着看了一下,终于确定这不是现在——确切说,不应该是他车祸之后进医院。
  电光火石之间,宁也想起来了。
  这明明是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他刚学会开车就跟人学飙车,结果撞树上差点要了命那次进医院吗!
  那时候他才十五!
  一次车祸,撞回了十五年前?!
  宁也浑身冰凉,一刹间竟然不知道该惊惧还是该兴奋。他动了动手,搓捏了一下床单,真实的触感传来时,宁也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顺着两边脸颊直没入了头发里。
  宁也轻微脑震荡,额头上破了缝了几针。医生过来后又检查了一遍,外伤问题不大,主要问题还是中二少年叛逆的心理问题,这就医生管不了了,交代了等会儿去取药就出去了。
  隋阮坐在宁也病床边,拉着宁也的手哭的眼泪汪汪:“妈妈也不是不让你玩,你不爱学习咱不学也没什么,但你不能这么乱来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妈怎么活!昨天差点吓死我,你爸都吓得脸煞白,等你好了又要打你。你就不能省省心……”
  宁也听她唠叨,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他伸手摸了摸妈妈的手,安慰她:“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以后都改。”
  这话他是真心实意说的,真改,再也不让父母伤心,再也不让父母为他难堪,再也不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隋阮愣了一下,狐疑道:“你别想什么鬼主意,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养伤听到没有?回头你爸来了也别跟他顶嘴,你还伤着,他最多也就是骂你几句,别惹他生气,知道了吗?”
  宁也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张了张嘴,在隋阮期待的眼神里乖顺的点点头:“知道了。”
  他这么老实听话,隋阮反倒是不习惯了,一直上下打量他,生怕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宁也大大方方任她打量,视线对上就朝她笑笑,乖顺的要命。
  宁也在医院住了一礼拜出院,安安分分,没出什么幺蛾子。出院那天他爸也来接他,见他反正没什么好气:“暑假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以后不许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我给你办了手续,开学跟我去府城上学。”
  府城是s省gdp最高的一个地级市,一年前宁正朝调任府城做市委书记,过两年他会直升榆城做市委书记,再三年后进s省委常委,再过一年进省委副书记,再有一年升代省长,一年后成了s省省长。宁正朝在政坛顺风顺水,在s省又干了三年,眼看要再进一步到隔壁z省做省委书记。
  就是那一年,宁也为了齐煊楼走上歧路的消息被曝光。
  宁正朝气得和他断绝了关系。但政坛上哪管什么断不断绝关系啊,宁也从此成了整个宁家的污点。
  后来三四年,宁也再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宁正朝和隋阮。逢年过节送回去的礼物,隔天就进了垃圾桶。
  宁也虽然叛逆,但也不是不难过的。现在重来一次,他报了百分百的心思要和上一次走截然不同的路,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惹爸妈生气伤心,绝对绝对绝对要对他们好,连上次的份也补回来。
  第一条就是,不想去府城上学。
  因为齐煊楼在府城,宁也不想再见他了。
  宁也仔细想了想现有的条件,悲剧的发现几乎毫无反驳的理由。宁正朝的理由很好,榆城宁也交的朋友有问题,这次车祸宁也是跟表哥隋宋一起出去的,兄弟俩人简直是榆城大红人,走在哪都有人捧着给花钱。
  停零花钱怕什么?
  连没钱都管不了宁也,那就只能换地方了。
  这次隋阮也百分百同意。宁也还在医院的时候,宁正朝已经办理好了转学手续,准备开学带他一起走。
  宁也在床上打了个滚,组织了半天语句,琢磨着再挣扎一下。
  挑了个他爸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宁也轻轻嗓子:“爸。”
  宁正朝咬着饭看他。
  “那什么……”宁也多少年没这么讨好人,哪哪都觉得别扭,“我以后保证听话,您就别让我去府城了行吗?我去了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她肯定老要来回跑,不安全。”
  “嗯?”宁正朝瞪他一眼,“不行!”
  宁也看了自家亲妈一眼:“真的,以后绝对都改。”
  隋阮插话:“儿子,你跟你爸去,府城离榆城也不远,妈经常看你去。你都被你哥带坏了,你舅舅这次也下了狠心,要把你哥送国外念书去了。”
  谁要管隋宋的死活啊!宁也想了想以前那些人怎么巴结自己的,特别努力但苍白的:“我这次真不乱来了,真的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宁正朝吃完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每次你都说知道错了,下次变本加厉,放你在榆城你下一步就该吸毒了!不行!你妈过阵子也去府城照顾你,我也不用来回跑了。这事儿没的商量。”
  宁也苦着脸:“那您给我转哪个学校了?”
  “府城一中最好,不比榆城差。”宁正朝敲敲桌子,“我不指望你多好好学习,你能老老实实念完就行。”
  唉。宁也心里叹口气:“哪个班啊?”
  这倒是宁正朝没注意,愣了一下:“还不知道,应该是进最好那个吧。”
  这时候都还是按成绩分班,好学生差学生一目了然。宁也眉头一转,退而求其次:“这样吧,您回头再跟人商量商量,别把我弄最好哪个班去。我这成绩您也不是不知道,进了好班还占人家名额,每次考班里倒数也怪给您丢人的,放个差不多的班就行了。”
  府城一中最好的班是一班,以前宁也在那,齐煊楼也在。
  宁也是混进去的,齐煊楼是自己考进去的。
  说实话,只看齐煊楼,根本不会想到他家是那样的。他几乎是“品学兼优”这四个字的代名词。
  宁也这个要求提的还可以,宁正朝也觉得挺有道理,点了点头:“我回头再问问。”
  这么说就是同意了。宁也低着头叹了口气,想起上辈子自己本来就不乐意去府城,又叛逆又不懂事,故意跟他爸作对,没用多久府城会玩的人就都知道宁也他爸叫宁正朝,是府城一把手。
  宁正朝工作忙,哪有空天天盯着他,基本上就等于给宁也换了小点儿的地方接着玩。
  这辈子宁也不会了。
  他做好了低调做人的准备,府城一中人那么多,齐煊楼风头出尽,哪有空注意一个学习一般又沉默寡言的宁也呢?
  熬过两年,等宁正朝调动的时候宁也争取跟着转学,回头大学跟齐煊楼一南一北的报,这辈子就没什么交集了。
  这么想着,宁也觉得转学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榆城夏天热,宁也懒得动弹。他也算是享受过的人了,这时候的朋友们再叫他出去玩他就没什么兴致,一个假期借口养伤天天宅在家里,倒让隋阮和宁正朝十分惊诧,总觉得他是要憋着劲儿使坏,隋阮每天看他的目光都是警惕的。
  宁也觉得她眼睛瞪的圆圆的看自己很有意思,就总是逗她玩,哄的他妈每天眉开眼笑的,家里气氛也好了许多。
  开学之前宁也也就出了两三次门,一次是去买准备带走的生活用品,一次是去探望爷爷,还有一次是临走前几天,叫了几个朋友出来聚餐。
  出门之前隋阮不是太情愿,又觉得宁也不声不响走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日后他再回来榆城不好处理人际关系,再三叮嘱让他早点回来才肯放他走。
  宁也叫的人不多,自家的宁之,宁乎,宁柘,凑上宁也不小心凑了个之乎者也,除了老大宁之是女孩儿,剩下三个都是男生。舅舅家的隋唐隋宋哥俩,外婆那边的阮宜舟阮暮寒哥俩,姑姑家的宫商宫羽兄妹,大伯母——也就是宁之和宁乎他妈妈家姓薛,又叫了个薛东翰和薛小满兄妹俩。
  加上宁也也就十二个人,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基本上榆城小一辈的就齐了。
  薛家、宫家和隋家从商,阮家和宁家从政,毫无冲突。
  进门的时候宁也有点无语——放眼一看,全是亲戚。他上辈子和自家兄妹们关系一般,倒不是有什么斗争,主要是其他各顶个儿的精英,全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属宁也不爱学习还叛逆捣蛋,小时候还挺好,上高中开始就渐渐没法一起玩了,出了社会就更别提,兄妹们从商的从商从政的从政,钱途前途一片坦荡,宁也倒也不是缺钱,主要是身份不合适。
  论起来以前也就数跟隋宋和薛小满关系好。隋宋跟宁也差不多一样叛逆,但是他没遇到齐煊楼,最后还是走了正途,无非就是个爱玩的x二代。薛小满……薛小满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宁也对她格外宽容一些。
  这辈子宁也决心不惹人伤心,也就很想和兄妹们搞好关系。他们都不坏,虽然有的傲有的面瘫,有的全身都是心机手腕,但对起自家人那绝对是体贴周到没话说,怪就怪上辈子宁也是个蠢货,不懂的承这个情。
  这次他真的不了,所以临走前的告别宴其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没开口,就叫了自家兄妹们。
  算道别,也算赔礼道歉。
  虽然他们这会儿都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宁也怎么说也平白多活了十五年,虽然日后他这些兄妹们都十分玲珑,这会儿毕竟都不大,以前和宁也关系普通,一顿饭吃完就重新热络起来。隋宋抱着宁也哭唧唧的:“宁小六啊,哥对不住你,下次再也不带你去开车了,回头带你去玩新鲜的。又安全又有趣儿,真的。”
  算算时间,隋宋最近开了荤,可想这“新鲜的”指代着啥。
  宁也假装没听懂,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隋唐无语的拖开他亲弟:“小六你别理他,以后别跟他出去玩。你这次车祸差点把我爸吓死,都没敢告诉我爷爷,怕剥了隋宋的皮。”
  宁也“我懂”的拍了拍隋唐的肩膀。
  薛小满靠过来跟宁也说悄悄话:“你真的要跟你爸去府城啊?”
  宁也“嗯”了一声。
  薛小满有点低落,叹了口气:“去吧去吧,有空我去看你。”
  “一两年就回来了。”宁也说,“你别瞎跑了。上学放学跟你哥一起走,注意安全。”
  薛小满笑嘻嘻的:“知道啦宁小六。”
  “叫哥。”宁也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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