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虽说他知道夜流年是鬼王,却不知道她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束光芒刺眼,让他不由得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其余的人也都一样,被那束光芒发出的巨大光晕刺得睁不开眼睛,都纷纷的转过头避开。
  那凶兽一看那光芒,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夜流年趁着它还未曾凶性大发,怒喝一声:“还不放人!!”
  那凶兽一听,不甘心的打了一个响鼻,一甩头,将昭然甩到了夜流年脚下,展开翅膀,飞身离去。
  “兮兮!!”
  昭星看自己召唤出的凶兽离开了,伸出手想要追上前拽住它的尾巴,可是当夜流年幽幽的回眸,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他就再也不敢动了。因为那一刻,他看到了母亲眼中的冰冷和怒气。于是他乖乖的走到夜流年身边,随她一起扶起昭然的头。
  “昭然……昭然……”
  昭然的头枕在夜流年的臂弯,缓缓的睁开眼睛,他听到她在唤他,却发不出声音来回应她。忽而,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在他的脸上慢慢的晕开,然后滑落。
  “流年!!”
  “娘亲!”
  继而,是池泱泱和昭星同时焦急的一声。那双扶着他的双手仿佛没了人力气,慢慢的放开他,往谁的怀里倒去。他想伸手拉住她,可是他的手动了动,终究没能拉住……
  她倒向了池泱泱的怀抱,嘴角的殷红让众人震惊。
  “流年,这是怎么了?”
  南宫寂寂也随着跑过来,不安的去握住夜流年的手,但是昭星瞪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了他:“你不要碰我娘亲!”
  “星儿……”夜流年此刻觉得浑身瘫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在听到昭星的那一声时,微微蹙了蹙眉,从嘴里发出沉重而严肃的四个字:“不得无礼。”
  那四个字说的刺心,南宫寂寂坐在地上,一时无言,气氛瞬间随着飘飞的大雪降至冰点。
  “如果我看得不错,流年应是受到了伏魔圣光的反噬。”
  而后,还是鹿笙看出了端倪,打破了这微妙而冰冷的气氛。
  “这圣光的力量越强大,我会受到越厉害的反噬,所以这伏魔圣光,我只在多年前为救青衣在凤栖山用过一次。”夜流年在池泱泱的怀里紧闭双目,缓缓的点头,说起青衣,眉目忧伤。
  那时为了能够复活青衣,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顾,那点反噬对她来说,怎么都比失去挚爱的锥心之痛来的轻微。
  可是如今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伏魔圣光的反噬,一点都不比月圆之夜的反噬逊色。
  那时为了爱人,她可以支撑。
  如今为了这鸣麟境域的一众生灵,她必须得支撑。
  “方才情势紧急,只有伏魔圣光镇得住那凶兽,没成想,反噬如此厉害。我气血逆流,一时无法使用术法,至此,倒是为如今的这场危局,雪上加霜了……”
  想到如今被困住的局面,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话语里满是愧疚和自责。
  “流年,日后的事情且缓一缓,你先好好休息。”
  池泱泱见她已气若游丝,还在为鸣麟境域的状况担忧,不由心疼,想扶起她去屋里休息。
  “不……泱泱,我们没有时间了。”只是,那一瞬,她已经用了最后的力气,拉住了起身的池泱泱,两个人一同跌坐在大雪里,她伏在池泱泱的身上,大口呼吸着:“明日一早,师父和镜衣师伯会依照我们的计划,在城门口发动攻击,和守卫的阴阳师拼死一战。若我们不能按照计划冲出去接应,恐怕青虚剑宗和我的那些师兄弟们,都要葬身枫烟城了。”
  “原本有我在,拖住花惜叶和湖天玑,至少换你们一条生路,而今看来……希望……渺茫了。”
  话说到了最后,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夜流年的呼吸似乎也有些接续不上。
  众人都看着她,一时无话。
  他们都知道,在这鸣麟境域里,除了那位不知道深浅的雪倾山领主昭然,最厉害,也最有话语权的,当属这位在从前的传说里杀伐决断不留情面的鬼王。
  而今,连她都有些力不从心,说明这场危局,一时难以渡过。所有,众生渐渐有些萎靡下来,想要放弃挣扎。
  大雪还在不停歇的下着,雪女们已经抬了昭然进去休息。鸣麟境域的气氛里充斥着失落和忧伤,还有一种无奈。
  “我本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奈何总有人逼迫我用阴谋诡计逆心而行。那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夜流年渐渐的缓和过来,幽幽的睁开双眼,眸光森冷,一如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冰冷黑夜浑身是血、独自前行的女子:“我就让他看看,我狠心起来,会比他那一夜看到的,更加可怕。”
  对于曾经的那个有着明亮双眸的孩子的愧疚,终究在那些话里,随着大雪飘散了。当下定了最后鱼死网破的决心,夜流年坐在雪地里,一如从前冷静:“南宫,关于星辰之死,你知道多少?”
  “所有的我都不知道。”说起那早夭的堂弟,南宫寂寂垂下眼睑,幽幽的回了一句,眼睛里突兀的有无尽的哀切弥漫开来:“他突然就病了,而且药石无医,你走后不多时他就亡故了。”
  “那么你可曾记得,那时星辰病着,我去看他,他抱着我不肯让我走么?”
  说起那一夜的情景,夜流年都觉得心寒。
  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正在膝下承欢的年纪,那个人竟然为了报仇的私心,让那孩子早早的失去了生存的权利,甚至在离世后还承受着不入轮回的痛苦。
  湖天玑,既然你那么狠心,从来未曾心疼过那个孩子,那么,我也不会再心疼那年从巨大火鸟上走下来的……
  明媚善良的你。
  “记得。大约,他也很喜欢你罢。”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可是想起星辰病了以后可怜兮兮的样子,南宫寂寂的心还是会狠狠的疼。
  那是他的玩伴,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的至亲。
  在他离去的那一夜,他的心就像被谁揪着一样的疼。就在叔父骗他星辰下葬了以后,他还伏在星辰的那座空墓前,哭了整整一日。以后的日子,每到了佳节的时候,他总是去星辰的墓前陪他说说话。
  而今想起来,星辰是那么可怜,即便离去了,还要因父亲的执念被困住魂魄,不能轮回成为更好的人。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星辰或许是害怕什么,而他害怕的东西,是我能镇住的,所以他才不肯让我走么?我看过他的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病势也渐渐好转。可偏偏我走了不久,他就病情加重,小小年纪无故夭折。”
  看他最近心不在焉,灵动聪慧大不如前,夜流年狐疑的盯住南宫寂寂的双眸,慢慢的拨开了关于星辰早早夭亡的迷雾。
  “你是说……”
  夜流年已经吹散了迷雾,真相就在眼前,南宫寂寂忘记了最近正在忧心的身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与夜流年对视着,眼神慌张而悲切。
  “是湖天玑。”眨了眨眼睛,夜流年给了南宫寂寂肯定的答案,继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咒递给南宫寂寂:“他给星辰的床榻下面贴了鬼符,驱使鬼魂在星辰的梦中作怪。那一日我觉得蹊跷,所以支开你,在星辰的榻下搜出了这个。”
  “许是湖天玑发觉了,怕我撞破了他的阴谋,才怂恿你叔父在那一夜取我的血为星辰治病。你那糊涂的叔父爱子心切,殊不知在我走后,星辰就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因为太过惋惜,夜流年说罢,自胸腔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竟然,如此心狠!星辰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啊……”
  雪花随风轻扬,南宫寂寂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惊得方才落下的雪花四散逃离。
  “对。他就是如此狠毒,为了让我万劫不复,不惜害了星辰的性命。可是南宫,星辰既然已经成了孤魂,为了不让他白白的受苦,我们便利用他离去的真相,来一出将计就计。”
  起身,在雪花还没有落满自己的青丝之前,夜流年走过去蹲下身,心疼的拉起南宫寂寂的手。她明白,真相总是让人心痛难忍,南宫寂寂此时的内心的伤痛可想而知。
  可是,她也明白,不能接受的,最终还是要接受。
  “你想怎么做?”
  心爱的弟弟被那个阴阳师当成了复仇的牺牲品,还没看过世间繁华就悲惨离去,南宫寂寂心内的痛苦和怨恨将他兜头淹没——我要为星辰报仇!
  所以,就在夜流年说了将计就计之后,他没有一丝的犹豫。
  “湖天玑不是一直想让南宫风锦入魔么?那么我们就利用星辰之死,让他如愿。”
  虽然利用别人心里的伤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的是很卑劣的手段。可是,天玑,你看到了,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我一直都是个你看不透,甚至不值得被同情的人。我会不择手段,而且内心没有一丝愧疚。
  就拿这件事来说,星辰是南宫风锦心头最痛的那道伤口,而在南宫风锦心上狠狠划下那道伤痕的,正是你呢。而你也从来没想到,南宫风锦这柄握在你手里的利刃,最终会握在我的手里,让你复仇的希望落空。
  “虽然南宫风锦已经疯了,终究还残存一点人性。他可能不会相信你的话,但他一定会相信星辰。星辰的孤魂现在还在城主府飘荡,你去找到他,和他一起去找南宫风锦,将我手里的鬼符和星辰之死的真相一并告知,让他因心痛一念成魔。到那时,他自然第一个找湖天玑算账。”仰起头来,看着漫天的大雪,夜流年紧紧的握住了南宫寂寂的手,眼神坚定而狠绝:“我会让湖天玑明白,害人者,终会被自己所害。”
  说罢那话,她脸上闪现过一丝奇异的白色,继而缓慢的松开南宫寂寂的手,拂去他肩头的雪花,跪下身轻轻的抱住他,眼中恍然有泪。
  “可问题是,少城主怎么出去?”
  在鸣麟境域,鹿笙永远是最冷静、最善于思考的那个。他明白了夜流年的计划,思索半晌,问出了很多人想问的问题。
  “鹿笙,你派人出去告诉湖天玑,我即将血枯而死,有些话,想要当面问他。”夜流年抬眼,对着鹿笙微微的笑,嘴角重新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溢出。那时,她的青丝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仿佛是瞬间白了头:“我被伏魔圣光反噬,而今这虚弱不堪的样子,应该足以让他姐弟二人相信。”
  “我明白了,到时南宫可趁乱出去。”
  一直默不作声,听夜流年和南宫寂寂订下计划的池泱泱,似乎这一刻醒了过来,终于重新发声。
  众生灵都点点头,各自开始散去。鹿笙更是急匆匆的离去,派可靠的亲信往湖天玑那里送口信去了。
  而夜流年用力的抱了一下南宫寂寂,说话间,声音已颤抖,恍惚间是在诀别:“南宫,若你我这一世不能相守,下一世,便也不要再见了。”
  夜流年心里知道,她和南宫寂寂各自这一去,都是凶多吉少。
  无论是谁身死,他们这一世,注定又一次不能相守。与其下一世还要苦苦追寻和等待,不如就此放手。
  只是,当下定了要放开手的决心,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心痛拉扯着不能呼吸。所以,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打湿了南宫寂寂的肩头。
  池泱泱听夜流年那些话说的伤感,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抱住夜流年。
  而……
  夜流年诀别的话说完了,南宫寂寂却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夜流年,回了一个字:“好。”
  那一个字极轻极轻,随着雪花落下来,落成一地的哀伤。
  众人散去,一切看似平静如初,却是波涛汹涌。
  ☆、他来了
  鸣麟境域的雪越下越大,湖天玑收到鹿笙派人传来的话,内心忽而一阵翻涌。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夜流年即将血枯而死的消息,他的心中竟然有一丝不舍和悲痛。所以,尽管花惜叶千般不愿、万般阻拦,他还是答应了见她。
  然而,在看见夜流年的那一刻,他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忍不住眼泪。
  他也曾想过,夜流年说要见他,不过是缓兵之计。可是当看见她苍白着脸颊,紧闭着双眼被从鸣麟境域抬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了。
  那个人,不是他当年看见的那个有着明亮眼眸的小姐姐,也不是在那个雨夜眼中闪烁着狠厉光芒的恶魔,她像是一阵风,仿佛有人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那一瞬,他忽而心碎欲裂。
  她被人抬着带到了他的面前,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颤抖着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天玑,若你多几分阴郁诡谲,当年你就不会将蓝昙花轻易的给我。”夜流年一身墨色衣裙躺在那里,及膝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嘴角依稀是嘲讽的笑意:“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冰冷无情。而你在我眼里,还是那个孩子,无论玩什么把戏,我都一眼就能看穿。就比如……南宫星辰之死。”
  看夜流年醒了,虽然虚弱,却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湖天玑的内心有一丝欣喜,他微动一下,仿佛想上前握住夜流年的手。身边,花惜叶将这样微小的举动看在眼里,眸色一凛,湖天玑立刻面色变冷,挑眉嗤笑:“南宫星辰?”
  与她谈及他人,湖天玑眼中那一抹关怀的颜色瞬间被阴狠覆盖:“嘻!夜流年,身为阎罗大帝最喜爱的弟子,你该是看过生死薄的,那孩子本就命途多舛,没几年可活。做了我复仇的棋子,岂不是活的更有价值?”
  “即使没几年可活,终究都是他的天命,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的命运!”夜流年幽幽的抬眼,盯着湖天玑黑色的眸子,声音冰冷:“何况,你将他的魂魄困住,让南宫风锦将他种成人面树,不能轮回入世,当真无耻!!”
  “我无耻?那你几乎将我阴阳一派灭门,又该如何定论?!”
  “君子坦荡荡,对于那件事,我从来不曾避讳。我早就说了,我等你来报仇。是我作孽,找我便是,何至于累及无辜小儿?!”
  夜色冰凉。
  当曾经的爱恨恩怨纠葛在一起,两个在黑夜里争执的人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眸,同时握紧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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