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嘉莉的心事

  弗洛拉.加西亚(floragarcia)
  2004年11月
  从图书馆的玻璃窗望出去，外面的天空满佈阴霾。
  安娜和利奥正在专心温习。
  「弗洛拉，你出题考我吧，我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记忆力。」安娜把一本名为《法例大全》的书递给我。
  「法例？有必要记下全部吗？」我好奇地问。
  「这是毕业试的考核范围！」
  利奥忽然笑了出来。「毕业试？你现在才二年级，这可是五年级的考试！别开玩笑！」
  安娜的脸慢慢涨成红色，可能是因为她的皮肤白皙，所以脸红时很容易被察觉。
  「我只是提早准备！」
  「用三年的时间？」利奥揶揄道。
  我识趣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中。「我来考考你们吧，法例第一条是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出现了。
  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翻开手中的《法例大全》，看到第一条写着︰所有拥有魔法天赋的人皆为魔法世界的合法公民，不懂魔法的人（俗称人类）严禁进入。
  「换另一题好了，法例第九条是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
  我的身份在魔法世界，似乎是一个禁忌。
  原来由我踏入这片神秘土地开始，就已经违反了这里的法律。
  「我知道！」安娜举手，像是上课回答问题一样。「第九条是世界安全规定，所有犯罪的女巫或巫师，经由法理部的审判后，会被驱逐出魔法世界，最高刑罚为期三十年。」
  「只是驱逐而已？我还以为要把他们关进监狱。」我有些诧异地说。
  「活在没有魔法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就是监狱！」利奥说。「其实我们有很多罪犯都潜伏在人类世界，饱受不能使用魔法的煎熬，只是人类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只是怪里怪气的神经汉。」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太过份了！既然他们是罪犯，不把他们关起来也罢了，还把他们送去人类世界！难道你们不把人类的安危放在眼里吗？他们可是罪犯啊！」
  「冷静一点，法理部的人自然会好好监视他们。」利奥低头看书，完全不认为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下一题！弗洛拉！」安娜催促道。
  我翻了几页，继续发问︰「第三十五条是什么？」
  「这个……让我想一下……」
  就这样，我一直在出题考安娜，但其实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答对，因为我根本没有心情仔细看那本又厚又多字的《法例大全》。
  半个小时后，图书馆的服务生要轮班当值，安娜开始工作，于是我和利奥一起回到宿舍。
  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我搓揉自己冷如冰霜的双手。
  自从那夜初雪后，连日来的温度降得很低，虽然没有再下雪，但有时会下一阵小雨。
  利奥给了我一杯热茶。
  「谢谢。」我双手捧着马克杯，感受热茶的温暖。
  「安娜实在太疯狂了！用三年时间来准备毕业试，完全疯了。」
  「别这样说她！她只是比其他人更勤奋！」
  利奥耸耸肩。「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安娜的魔法不太好。」
  「但她上课时很积极回答问题，她什么科目都懂！」
  「问题在于，一个真正法力高强的人，上课是不会主动回答老师那愚蠢的提问。只有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才会故意炫耀自己脑袋到底藏了多少魔法知识。」
  「我不晓得你是用什么逻辑来思考，但我相信安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反驳道。
  「我没有说她是。」利奥坐了下来，围着炉火取暖。「也许她的魔法不太好──我没有恶意或什么的──我只是想说，一个天资差的女巫，无论本身有多勤奋好学，也注定无法成功。你不觉得她在勉强自己吗？她不愿意接受事实，不愿意安份守已，拼命地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问题？」老实说，我不喜欢他这样批评安娜。
  「你不明白。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安于自己的位置，这是不可行的。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以后的命运。以泰伦.洛朗为例，他是个天才，几乎不需要付出努力，轻易就成为了全校最顶尖的学生之一。面对这种不公平的事，我们只有接受，因为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事实。」
  我喝着热茶，默默思索着利奥的说话。
  也许他说对了一部分。有些人的确拥有天生的优势，就像牛顿和爱因斯坦一样，无论你本身有多努力认真也好，但如果你没有像他们一样的头脑，你就永远无法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有的人注定是科学家，有的人注定是政治家，有的人注定是艺术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位置。
  「利奥，明明你只有十三岁，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高深莫测？」
  「一点都不深。我说的只是废话。」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
  现在是二年级的空堂，我和安娜在图书馆做功课。
  我胡乱地抄写书上的内容，分数并不重要，但求有功课交，因为我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法学生。如果我将来在人类世界的履歷表上写圣伯特洛魔法学校的名字，老闆一定会说︰「抱歉，我们不雇用魔术师。」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事？」安娜抬头问道。
  「没什么。」
  之后她又低头做功课。她的桌面上除了课本，还有很多参考书籍。
  我脑海中闪过利奥的一句话︰你不觉得她在勉强自己吗？
  安娜真的花很多时间温习，自认识她以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图书馆。当然啦，她可能只是来当值。但不用当值的时候，她也很爱待在图书馆──看书、温习、做功课……
  咦，我好像连她的兴趣喜好也不知道。
  「安娜，不要觉得唐突或什么的，你平日喜欢做什么？我是说，不用做功课的时候。」
  「嗄？」她显然没想过我会这样问。「我？我喜欢看书。」
  「什么类型？我比较爱看魔幻小说！」我兴奋地说。
  安娜皱着眉头。「我不看小说，这对学术没有帮助，我平日都在看参考书。」
  我心里有点失望。如果要我每天看参考书，这种生活我一定受不了。
  「你看！这是加西亚和潘奇！」有两名同班的男同学走过来，一副调皮的模样，好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加西亚，你不用去医疗室吗？」
  「什么意思？」
  「你的身体弱得不能飞天，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死了。」其中一个男同学嘲讽道。
  我忍住怒气，心平气和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什么快死的重病，只是暂时不宜做剧烈运动。」
  「一个病得不能飞天，一个笨得不懂符咒，你们真的很适合做朋友，算是物以类聚啦！」另一个男同学刺激着我的神经。
  他们怎样说我也无所谓，但侮辱安娜就不行！她可是我在魔法世界最好的朋友！
  我站起来吼道︰「闭嘴！你们两个的嘴巴都很臭，真的很适合做朋友！」
  「加西亚你这婊……」突然间，他停止说话，跟他的同伴互使眼色，便慌慌张张地逃掉了。
  我困惑地看向安娜，她却惊讶地注视着我的后方。
  回头一看，我看到了泰伦，他朝我微微一笑。
  ＊＊＊
  安娜.潘奇(annaprinky)
  2004年11月
  真的不敢相信！
  泰伦.洛朗竟然出现在我面前……不，是弗洛拉的面前。
  「嗨！」弗洛拉轻快地跟他打招呼。
  「现在空堂吗？」
  「是啊。那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我有事来找你。她是你的朋友？」他在说我。
  「嗯，她叫安娜，是我的同班同学。」
  弗洛拉为我们作介绍。跟他四目交投时，我的脸颊突然烫得像被火烧一样。
  他已经有女朋友，他已经有女朋友……我不停在心里说着。
  「弗洛拉，帮我一个忙。」泰伦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交到弗洛拉的手中。「告诉你堂姐，这是克里借给她的。」
  我好奇地瞟了一眼，书封上印着烫金的《星之谜》。
  我认得这本书。这是四年级天文学的参考书，全图书馆只有一本，长期被人借走。但泰伦给弗洛拉的《星之谜》看起来很新、很乾净，完全不像是图书馆那些被人翻得破旧的书籍。
  泰伦离开图书馆后，我感到一阵失落，完全没有心思做功课。
  「弗洛拉，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和泰伦……是什么关係？」我的心酸溜溜的。
  「我们是朋友！」她理所当然地说。
  真的只是朋友？但我没有勇气质问她。
  像我这种卑微的人，彷彿永远都高攀不起泰伦。他很英俊，但我不漂亮；他是天才，但我是笨蛋。想跟他约会的女生有很多，而我只是其中一个等待被看上的人。
  我这么努力读书、学习魔法，都是为了有天能配得上他……
  然而，什么魔法都不懂的弗洛拉，却能够轻易地成为他的朋友。
  他会主动找她、保护她……为什么我不是弗洛拉？
  ＊＊＊
  弗洛拉.加西亚(floragarcia)
  2004年11月
  晚餐过后，学生各自返回宿舍。安娜说她累了，所以老早就回到变形系的黄塔。至于利奥，我整天都没见过他。他大概又溜去旧书室查找什么资料。
  回到顶层的卧室，我把《星之谜》交给嘉莉，并转述泰伦的口讯，说这是克里借给她的。
  收到书后，嘉莉脸上泛起甜美的笑容。
  「这是天文学的书吗？」我问道。
  「嗯。这本书详细记录了很多有关天文学的研究，我一直都很想借来看。」
  「你想修读天文学？」
  「也不一定。圣诞假期前是决定选修课的最后限期，我还想考虑清楚。」
  「在我看来，嘉莉你无论读什么，都一定会很出色！」
  「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嘉莉无奈一笑。
  「不止是我，安娜和利奥都说你很厉害，他们说你在一年级的中期测试取得满分！」
  听到这句话，嘉莉好像陷入了回忆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嘉莉？」
  「我在一年级的时候，药剂课的成绩是最差的，因为我对奇花异草的接触不多，分辨不到它们的气味和特性。幸好药剂课的中期测试是以二人一组的方式进行，而我的搭档是个实力强劲的人，多亏了他的帮助，我才能取得满分。」
  「没想到你也有弱项！」我有些意外地说。「对了，当初你是怎样发现自己是个女巫？」
  「两年前的暑假，法理部的人亲自来到我家，告诉我关于魔法世界的一切。我当时的反应，就跟你万圣节那天刚来到魔法世界的反应一模一样，拒绝相信这荒唐的事实。但无论我和家人怎样反对，法理部的人一定要把我带走。他们说，要把我送到魔法学校，让我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就是这样，我来到圣伯特洛学校。」
  「那你爸妈可以过来魔法世界探望你吗？」
  「不能。根据法例第一条……」
  「我知道。不懂魔法的人，俗称人类，严禁进入。」我心里感到很纳闷。「明明大家也是人，为什么不能互相来往彼此的世界呢？」
  「从歷史来看，这个规定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类在中世纪曾经大规模猎杀女巫和巫师，所以隐居在人类世界的巫师族群才会创造出魔法世界，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魔法，不用再受到人类的无理迫害。基于对人类的怨恨，他们订立了法例第一条，禁止人类进入他们的世界。」嘉莉解释道。
  「难道歷史的过错要由后代来承担？因为这个条例，我可能会被处死，嘉莉你和父母被迫分隔两地，这样公平吗？」
  嘉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的确是很不公平，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唉，如果两个世界可以互通就好了，那么至少你的父母可以很自豪地告诉所有亲友，你是魔法学校的高材生！」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吹得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欲坠。
  嘉莉站起来关窗，背对着我。
  「不会的，他们不会感到自豪。他们感到羞耻。」
  「什么？」
  「他们讨厌魔法，更讨厌自己生了一个女巫出来。他们恨不得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们的人生当中。」
  关上窗后，卧室格外寧静。
  我不懂得如何回应嘉莉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