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爹。秦玉甄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双眼里溢出了泪水。
  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玉甄哽咽着说完,便已泪流满面。
  她这是招认了。
  秦仲崑叹了一口气,久久才说出了一句:真是冤孽。
  秦玉甄无声地哭泣着,她这些天感觉自己在深渊里挣扎,心里一时想着念着那人的好,想着那人温柔的眉眼,想着那天她背着她从山上下来的情景,想着两人以后相处的那些时光,可想的久了,她一时又恨的要命,恨不得见了她要扑上去咬死了她才算,可一想到那人入狱后的那副模样,想到她脚上那双沉重的铁链,她又心痛的无法喘息过来,自己一生一世所有的爱恋都给了她,而她的心却被她伤的支离破碎,碎的她自己再也攒不回来了。
  她的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只要一想起最后那次见面那人绝望的眼神,那种陌生而又绝望的眼神就会像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剜着她的心口,她满腔的悲痛最后只能化作眼中的泪水。
  城西葛家几代做着青布生意,生意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葛家太爷育有二子,底下孙子孙女却多,葛五行五,上有四个长兄嫡姐,下有六个弟兄姊妹。葛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能成器的算来算去也没几个,仗着旧日里的空架子,外头人看着好像也不差。可葛家每到月底各房分账,虽然不至于到等银子买米下锅的地步,但能实在分到手里的其实并不多。
  葛五为人不算太精明,可也不傻,除了瞒着家人在外经营一些小生意外,自己也多多少少存了一点钱财。
  这天戌时过后,灯火辉煌的鸿升楼外,一大群刚刚散场的纨绔子弟正闹闹哄哄的往外边走。
  嘁,他娘的今天真是背,连场输了我一共一百多两银子了。
  一个人接道:这算什么,我他妈输了快二百两了,要不是葛五那小子手气太好,我原本还是赢钱的。
  嗐,说这些有什么用,谁叫葛五那小子最近踩了狗屎运,几场下来也不知赢了多少了。
  就是说嘛,人家手气正旺,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这些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葛五坐在桌边仔细算了算今天的收入,又把银子在赌行里换成了银票子,这才悠哉悠哉踏出了鸿升楼。
  借着月光骑马回家,一路回到西街时,时辰都已经到了亥时初刻。
  淡淡的月光下,路边都是一些树影子。
  葛五在门前系了马,开了半间院门正要进去时,却冷不防旁边伸出了一只手。
  葛五一个激灵差点吓得喊叫起来。
  英,英雄饶命,我身上真,真没什么钱财。
  是我。
  葛五一惊,转过身来,容,容兄?
  陈青醁淡淡道:我刚刚在外面等了你很久。
  快,快进来先。葛五一把把她拉进了进去后关了门,容兄,现在外面官兵都在找你,你这些天都藏哪里去了?
  陈青醁四处看了看,道:葛少爷,我今天来还是要拜托你一件事。
  嗐,什么事你就说。葛五想起了袖中的银票,脸上高兴道:咱们哪里还用的上说拜托的。
  陈青醁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有些时候,你要懂得见好就收,否则
  知道知道,你之前说的我都记住了,容兄你放心,小心使得万年船,我葛五虽然爱财,但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陈青醁不想再多说什么,那你可要好自为之。
  我知道的,容兄,你,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第55章 不便久留
  前段时间为了避王恩的威势, 陈青醁早已不让葛五来公然照应自己, 不过这几天贇州城四座城门都由武职衙门的人重重把守, 就连城中也开始按户严查人口册籍, 她一时难找到好办法出城,只好行此下策再来找葛五一次。
  现在进出城门者必须要有衙门里的通关文书,我现在不能露面, 你看,能不能找人帮我弄张通关文书?陈青醁问道。
  嗯, 这事我可以试试,不过葛五有些犹豫道:容兄, 是不是等你以后出了城, 你就再不会来这里了?
  陈青醁心思根本不在他话上, 她敷衍道:你放心, 山高水长,咱们要是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葛五道:不是, 我说的是,你, 你和那秦家小姐就真就这样了?
  秦家小姐?
  秦玉甄?
  陈青醁清冷一笑,原来葛少爷还想着攀秦家的高枝。
  葛五有些尴尬, 我这不是替你不值么, 虽说你们没有正式拜堂,可也是过了明礼,按说那都有个名分在的。这两天我听说那个什么新科张举人已经被秦家退了亲事。其实,你和那秦家小姐相伴过那么久, 就算她再恨你,我还不信她不会念着你们一丝旧情。容兄,要是,要是你再等等的话,你们也许有个挽回也不定。
  陈青醁神色平淡:你的好意我心里知道,可是我和秦小姐的事已经绝无可能。不管她将来和谁成婚,都与我无半点干系。
  葛五眼里满是失望,嘴上却还是说道:是,我,我这不是替你着想才说的吗,既然事情不可定,那兄弟我也不劝了。
  陈青醁道:咱们相交的日子虽浅,可我知道你这人重情重义,绝不是那种不顾兄弟情份贪财好利之人。所以,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兄弟你了。
  嗐,咱们谁跟谁,容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这事兄弟我一准照办。今儿是初十,再等三天,我一准给你个回信。
  陈青醁点点头,脸上漾出一抹笑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葛五什么心思她陈青醁一开始便清清楚楚。要说什么兄弟情义那纯属扯淡,葛五为她打点衙门那些人是花了一些银子,不过她陈青醁在他眼里自然有巴结的价值。一来葛五留心过,知道她在赌场上很有些手段,要是能在她手里学上几招,将来必大有好处。二来她和秦家毕竟有旧,万一她和秦家再和好,做了秦家那乘龙快婿。那他葛五便可以靠着她沾那秦家的大光。有这两面好处,就算一头不成,他葛五也不至于落到两边脱空。
  不过这葛五虽然有些心机,但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这种人为人圆通,很讲面子,又极会卖好,只要对上了他的路子,相处起来便不是难事。
  那便劳你费心了。陈青醁道:不过这外面人多眼杂,咱们下次见面,还是避开点好。
  对对对,下次下次就去咱们以前去过的城西后庙那条街的一个茶肆,那儿人少僻静,到时候咱们不见不散。
  初冬的天气,寒意渐至,初九这天晚上天色阴阴沉沉,隔天夜里下了场不大的冬雨后,到处便已是寒风瑟瑟了。
  城西地势偏僻,后庙这条街蜿蜒伸展,路上清一色的麻石板,路面虽然不算宽展,但好歹还算齐整。虽然昨天的雨早已停歇,但因为清晨的露水重,这条石板上看上去依旧湿漉漉的,要是走的路远,指定会打湿了脚下的鞋。
  右边一个岔道口上开着一间茶肆,这茶肆虽然破旧了些,但是前后地方很是开阔。正开门摆排桌椅的店家婆子起身看见一个身着天青沿边长外衣,相貌清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便说道:这位客人,你来早了,这茶还没烧好呢。
  陈青醁开口道:无事,这外面天冷,我先进来坐坐。
  店家婆子便招呼道:那客人你先坐,我去给你拿几碟果仁来吃。
  这店中桌椅陈旧,有好几个桌椅板凳还脱了隼,陈青醁四周看看,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离着见面的时候还早,陈青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那店家端了两碟子果仁点心上来,茶还要等一会,客人你且等等。
  陈青醁点点头,等店家婆子走了后才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莲子。
  时间过的也不急不缓,等过了巳时不久后,陈青醁才看见门外有人进来。
  容兄,容兄,久等了。
  葛五提着衣摆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说:这一路可是让我好走。
  陈青醁看了看他,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葛五摆摆手,容兄客气,我先喝口水缓缓。店家,店家!快上茶!
  好家伙,这大冬天的,走了我一身汗。葛五絮絮叨叨的说完又大喊道:你们手脚快点行不行,渴死大爷我了。
  陈青醁细细打量了他的神色,问道:葛少爷,那文书你带来了没有?
  葛五顿了一下,依旧大声催着店家:都怎么做生意的,手脚也忒慢了。
  说完后,葛五看了一眼她,笑着道:放心放心,文书我都带来了,容兄你别急。
  陈青醁脸上微微一笑,那便好。
  她垂下了眼帘,不动声色地喝完手里的茶。
  呃,容兄。葛五见她不说话,想了想便掏出一纸盖过印章的文书出来,你瞧瞧,这东西我真带来了,你看看能不能行?
  陈青醁眼睛在那张纸上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个东西?葛少爷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嗬,可不,托了好几个朋友,好容易才拿到的,有了这张文书,你想什么事时候出城都可以。
  是吗?陈青醁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却不伸手过去拿文书。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葛五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笑到最后连脸都要僵住了。
  容,容兄客气了。
  陈青醁站起身,此地已不便久留,她可没工夫在这里耽搁时间。
  她一转身,快步走到了门口。
  葛五伸长手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便见她蓦地停了下来。
  门外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陈青醁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时间已近午时,门外明光耀耀,秦玉甄背着光走进来,她一身绯红的裙装,柳眉若黛秋水如丝,拢在那件水红色对襟银扣大氅下的她弱质纤纤,略显几分单薄的身子平添了一种不胜风情的姿态。
  秦大小姐眉眼沉静地凝视着陈青醁,一步步走了进来。
  呵。
  被人出卖的滋味并不好受。
  陈青醁站在那里,脸上浮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秦小姐,可真是巧,你也是来喝茶的么?
  秦玉甄眼中平静无彩,她双唇轻抿,四目相对间,眼里已没有了先前那种绝然的恨意,也没有了那种哀婉凄楚。此时两人见面,平静却凄凉,似有十年之隔的唏嘘,更有回首五百年般的沧桑。
  卉儿和秋纭两个丫鬟心灵手巧眼观四路,她们搬了一张干净的椅子过来伺候秦玉甄坐下后,便垂手站去了一旁。
  陈青醁移开目光,把眼睛看向了别处,既然秦小姐是葛少爷请来的,那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在秦玉甄深深的注视下,她还是止住了话,这种无聊的话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葛五不言不语顺着墙边默默地走了出去,而那个烧茶的店家婆子早已被秦家下人打发到街对面去了。
  整个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陈青醁直直地看着脚下三尺之处的地面,想想也终无意趣,她挺了挺有些隐隐作痛的背,道:秦小姐,我还有些事要忙,就要先告辞了。
  陈青醁说完正要走,秦大小姐终于幽幽开口了,难道你就这样走了?
  陈青醁:
  秦玉甄转头过来细细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她眼中的怅惘一点点氤氲开来,千回百转,到现在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真姓。
  秦玉甄的声音平稳,里面却有难掩的哀伤。
  陈青醁莫名泛出一丝悲凄,都这个时候了,知不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两人相识这么久,就算不知道名姓,那不也这么过来了。
  秦玉甄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陈耳东陈。陈青醁终于还是说道:那容醴并不是我的真实姓名,每次听你叫容少爷,我都于心不安。现在,你既然想知道,我陈青醁便不再对你隐瞒。
  青醁?
  秦玉甄慢慢念出这两个字。
  青,青色的青,醁,惜勺浆如醁的那个醁。陈青醁解释道。
  青醁,陈青醁
  秦玉甄念了两遍,抬起头依旧看着她。
  陈青醁不想她再问出年庚两个字来,两人同年同岁,只是问了这个,又能有什么意义。
  是啊,她要是恨她,只需要指姓道名咬牙切齿骂她陈青醁便行,其余的,又能有什么用。
  秦玉甄既然没等到她的答案,便也不再问。
  大堂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这回没等多久,外面就有声音嘈杂起来,不一会,那葛五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容兄,容兄,外面有官兵过来查人口册籍,你,你还是先避一下为好。
  这里虽然偏僻,但若有太多生客来此,那肯定会引起官兵注意。
  陈青醁转身待走,秦玉甄一下站了起来。
  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秦玉甄朱唇微启:明日南城莲花亭,我在那里等你。
  陈青醁低着头,眼中一抹如水光芒一闪而过,她走出了门后,便远远离开了。
  第56章 人心险恶
  眼见着那人渐渐走远, 秦玉甄脚下一动, 终于不由自主往前追了几步。
  她一手抓住门框, 看着那人远去。
  陈青醁走的很快, 不一会儿,便走的不见一丝踪影,秦玉甄死死抓住那门框, 眼中已是千般不舍。分别了这么久,这次两人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却又要分开。
  秦玉甄有些魔怔的在心里又把那三个字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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