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薛岩一句话都不说,即使刀子已经刺破了他喉咙上的皮肤,他也不言不语。
  那边笑了,说道:“你这不畏死的劲头让我很欣赏。那我现在再给你一个选择吧,你要是答应了,条件照旧;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再送你一样礼物……”
  那人的“联络人”闻言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薛岩和郑驰乐、牛敢玉的合影,前几年童欢庆父母来淮昌时给他们照的。
  薛岩心头一跳。
  那人说:“如果你不在乎的话……我还认识你的母亲,虽然你的母亲抛弃了你,但你还是在意她的,对吧?如果你也不在意了,还有一个人你一定在意。”
  薛岩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人阴沉地一笑,声线滑腻,那语气就像是欣赏着猎物挣扎的眼镜蛇:“你的养父……”
  薛岩浑身发冷。
  薛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他握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一串钥匙,手心被那冰冷而尖锐的触觉刺得发疼。
  一切起源于不甘。
  也许他心志坚定一点、他能够知足一点,就没有这些事了。
  不过也有可能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这样的厄运。
  那个藏在他“父亲”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显然很久以前就盯着他了,说不定从他出生开始,就被视为他“父亲”的“继承人”,这十几年来之所以没有动静是因为想要观察他是不是够格。
  只要对方还需要这么个傀儡,他怎么逃都不可能逃开。
  薛岩按照对方去办了休学手续,浑浑噩噩地上完了整个晚修。
  然后就被郑驰乐堵住了。
  听到郑驰乐说“你有事瞒着我”,薛岩一语不发地看着郑驰乐。
  郑驰乐这个朋友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和大牛之间的友谊就像是同病相怜,而郑驰乐给他们的尊重、给他们的关心,是他最为感动了。
  在认识郑驰乐之前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优秀、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依然无法赢得任何人的友善。
  “人渣的儿子”、“强奸犯的儿子”、“离他远一点”、“学得再好又怎么样,古古怪怪的性格”、“说不定跟那个人渣一样会杀人”……诸如此类的议论永远响在他耳边。
  他无法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只能把自己武装得更严实,以冷漠的表象拒绝了任何需要与人往来的活动。
  在认识了郑驰乐之后,他才觉得自己也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季春来给他的关爱、吴弃疾对他的提点、黎柏生收养他这个罪犯后代……这都是郑驰乐给他带来的转机。
  可以说在他的生命之中最大的快乐就是郑驰乐为他带进来的,他永远都不想失去郑驰乐这个朋友。
  这无关爱情,也不占丝毫占有欲,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
  相比永远地失去郑驰乐、牛敢玉、黎柏生这些人,薛岩可以抛弃任何的东西。
  包括生命与良知。
  他骨子里本来带着几分冷酷,即使他现在才十六岁,对于即将要迎来的考验却没有丝毫惧意。
  他小时候就曾经在别人的起哄之下把刀子插进别人身体里,那个时候他不仅没有惊慌,还冷静地看着对方痛苦的脸色。
  其他人哈哈大笑,直夸“虎父无犬子”。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从前还因为他那么小就抽烟而痛心不已的母亲再也没管过他。
  也许那人说得对,他天生就适合走那样的路,因为他不会因为要对别人下手而有心理负担。
  ——他可能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薛岩静静地看着郑驰乐一会儿,说道:“我是有事情瞒着你。”
  郑驰乐说:“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薛岩冷淡地说:“很多事。”
  郑驰乐说:“薛岩——”
  薛岩看着他:“你永远都那么幸运,想到的东西总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手,所以你永远不知道付出了无数努力却还是得不到回报的痛苦。你的一切都太刺眼了,乐乐,所以我不想再跟你碰在一起。”
  郑驰乐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薛岩说:“所以我不是在说笑。”
  郑驰乐愕然地看着薛岩。
  等对上薛岩那冷到了眼底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薛岩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因为他太“幸运”。
  郑驰乐抓住他的手:“薛岩,你是碰上了什么困难吗?”
  薛岩抽出自己的手,说道:“是的,我遇上了困难。”
  郑驰乐说:“有困难就解决困难,你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干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薛岩说:“我的困难就是我已经没办法面对你。你应该知道妒忌能让一个人变得有多扭曲吧?也许到时候我会把你当成仇人、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跟你针锋相对——我不想我们走到那一步。我有我的打算,等回去后和爸商量好以后,我也许会去外面留学几年,好好学点东西。你不用劝我,也不要再来找我。”
  站在夜色里薛岩让郑驰乐想到了“前世”那个眼神寂寥、神色冰冷的薛岩。
  那时候薛岩已经变成了藏在夜色里的毒舌,看着人时也是阴沉沉的,仿佛只在提到“为大牛报仇”时才会稍稍活过来。
  郑驰乐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明明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所有事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薛岩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
  平日里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的郑驰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岩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无声地跟他道别。
  两人之间沉默的对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薛岩就转过身往前走去。
  “真的,不要再来找我,我没办法继续面对你。”
  他的声音消散在夜空里。
  郑驰乐怔愣了许久,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从心底钻了出来,慢慢跑遍了全身。
  岚山那段年少时光他并不经常想起,这一刻却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跑了起来。
  有些东西平时极不显眼,很容易就会被自己忽略掉。那时候他、大牛、薛岩三个人各有各的难过,却也玩得开心,撒开脚在一口气跑上岚山最顶峰也是常常做的事。
  什么时候开始薛岩越来越沉默了?也许在他们找薛岩出去时薛岩一直推说“我想看书”,就隐隐有了这样的征兆,只是他关心得不够?
  郑驰乐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减轻它的酸涩感。
  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过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
  今年的秋风起得特别早,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下,铺开了一地金黄。
  第71章 撞见
  郑驰乐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往外发展,内部更要巩固好。他并没有立刻回去睡觉,而是跑去敲潘小海的窗,把潘小海召唤出来。
  潘小海一到晚上就特别精神,听到有人敲窗子就跳了起来,见是郑驰乐,马上瞒着潘明理往外跑。
  潘小海意识到郑驰乐是何等无耻之后大有知己之感,称呼改得相当利索:“乐哥,什么事?”
  郑驰乐见他鬼鬼祟祟地往后看,笑着说:“你有门禁吗?”
  潘小海说:“没有,但是如果吵醒我姐,然后她还跟了出来的话,乐子可就大了——老爸肯定打死我。”
  郑驰乐说:“也就是说你自己跑了就没关系对吧?”
  潘小海一脸血泪。
  他都怀疑潘胜男才是他老爸的孩子了!
  瞧见潘小海那张皱起来的脸,郑驰乐心情好了不少。
  他勾住潘小海的肩:“走,去帮我个忙。”
  潘小海见郑驰乐神色之中带着凝重,也变得认真起来:“好,走吧。”
  郑驰乐把潘小海带回诊所,直接征用了童欢庆的计算机。
  童欢庆是吴弃疾的正牌徒弟,这会儿正跟着吴弃疾出诊,他的房间钥匙也暂时由郑驰乐保管着。
  潘小海看到童欢庆的计算机后就赞叹:“有钱就是好啊……”
  郑驰乐瞥了他一眼:“你很穷?”
  潘小海说:“也不知哪个混蛋跟我爸说男孩要穷养,打那以后我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别说计算机了,计算器他都不给我买!说依赖这些手段就算再厉害都不是自己的,唉,这日子别提多难熬了。”
  “管得严是为你好。”郑驰乐感慨了一句,进入正题:“把你叫来是想让你帮忙查找、分析一下这几个账号的发言。”
  潘小海对侦查的事最感兴趣,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利索地接过郑驰乐手里的治疗:“没问题,交给我!”他也不问郑驰乐要分析什么,甩开膀子开始干活。
  郑驰乐看着潘小海十指飞动,不停地在互联网上搜集着相关信息,心里头还是有些纷乱。
  薛岩的表现不对劲。
  一旦有了这个方向,很多线索就随之浮出水面。薛岩这几年来的日渐孤僻、薛岩这段时间来的心不在焉,似乎都隐隐指向他的那番说辞。
  如果郑驰乐没有比别人多出十几年的“前世”,说不定就信了薛岩的话。可这些年在童欢庆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人的表情、动作和情绪的研究也比以往的自己要深。
  回想起薛岩前世走的那条路,郑驰乐有些心惊。薛岩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为“首领”,肯定不是完全依靠自己——按照薛岩的说法,他是接手了他父亲的旧部。
  可是静下心来一思考,就会发现那些解释里面的破绽。
  现实不是古惑仔电影,郑驰乐可不相信亡命之徒会有江湖义气,在薛岩父亲入狱那么久之后还对他忠心耿耿!就算那些人对薛岩的“父亲”忠心耿耿,薛岩和他“父亲”的关系那么糟糕,那些人又怎么会转而效忠于薛岩?
  以前郑驰乐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薛岩是他的朋友,他相信薛岩不会骗他。
  现在这些疑惑统统重新涌上心头。
  如果薛岩依仗的不是他“父亲”的旧部,那那时候薛岩背后的人是谁?既然那时候那个人会在薛岩背后扶持他成为“首领”,那么现在“他”会不会再一次出现?
  还是说……已经出现了?
  郑驰乐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每一个线索,最后把目光落在薛岩那句“我准备出国”上面。
  前些天薛岩还说准备考首都大学医学院,黎柏生也针对这件事让他多抽空跟薛岩一起捋捋思路。这么短时间内薛岩突然准备出国,肯定是有了什么变故——而且这个变故很有可能来自于国外!
  国内能够获取境外信息的渠道并不多,媒体更是除了外商和外汇之外绝口不提国外,薛岩要获取留学相关信息归结起来就只有三个方向:向黎柏生咨询、跟国外书信往来、通过互联网查询。
  薛岩说“回去和黎柏生商量”,说明黎柏生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就只有书信和互联网这两个方向了。
  邮政局那边郑驰乐不担心查不出线索,因为这几年他跟那边的人熟得不能再熟,就算他去邮政局的员工食堂蹭个饭也不会被赶出来!
  剩下就是网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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