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郑驰乐说:“我要赚点钱,到时候去省城一趟。”
  他现在正好十一岁,算算时间佳佳好像刚出生不久,郑驰乐准备找机会上关家瞧瞧。
  虽然他注定不能叫郑彤一声母亲,但还是希望郑彤能够过得开怀一点。
  当初他是太固执了,既然郑存汉要他和郑彤当姐弟,那就当姐弟不就得了?
  干嘛非得要母子相认,搞到郑存汉在暴怒之中送走了他,最后谁都不开心?
  一个人并不是非得为某一件事而活,既然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出去、有了更好的生活,那么妄图去动摇安稳的一切的人才是不可饶恕的。
  郑驰乐决定这一次以佳佳“舅舅”的身份造访关家,指不定还能让关靖泽当自己的便宜外甥,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想到关靖泽,郑驰乐忽然又突然皱起眉。
  他们是一起出事的,他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关靖泽呢?
  第3章 重见
  听到郑驰乐要去省城,薛岩和牛敢玉都很吃惊。
  以前郑驰乐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在薛岩两人看来他孤零零地被人扔到这边念书,家里恐怕也没什么人了。
  郑驰乐看着前世曾经被自己牵累的两个人,停顿片刻,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吧。”
  学校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郑驰乐三人来到空旷的沙地上一屁股往下坐,围在一起聊了起来。
  时隔多年,郑驰乐对自己那并不被期望的出生也释怀了,他简单地把自己家里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说出来,然后安静地看着眼前两个昔日旧友。
  牛敢玉的脑袋还转不过弯来,薛岩却已经说道:“你外公是在为你和你妈妈打算。”
  薛岩从小被骂作“强奸犯”的孩子,还被亲生母亲所厌恶,受过的冷眼比牛敢玉和郑驰乐都要多,所以他从郑存汉那看似冷硬的做法里看到了一丝温情。
  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所要承受的东西是别人无法想象的,薛岩的母亲就是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才对他越来越厌恶、对他父亲越来越憎恨,最后扔下薛岩远走他乡。
  郑存汉做出这样的安排其实对郑彤、对郑驰乐都是一种保护。
  郑驰乐说:“我知道。”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蛮横向前,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不罢休,冷眼看着自己狠狠碾碎自己的心的同时也狠狠碾碎别人的心,弄得所有人都不开心才能把一切看得通透。
  郑驰乐抬起头,继续道:“这次我就是要去认我姐姐的,等认完以后我就跟她一起回去见那个顽固的郑老头。”
  薛岩点点头说:“那我们帮你一起攒钱。这时候去省城可不容易,要翻过两小时的山路才有车站,到了车站再买张五块钱的车票乘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到省城汽车站,而且省城忒大了,到了那边也得花钱坐电车才能到你想去的地方。”
  “你们可以帮我一起,但是不用帮我攒钱。”郑驰乐说:“后头不是监狱吗?为了在监狱里面过得好一点,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有点钱,我们找机会溜进去倒卖点东西,来钱很快的。”
  牛敢玉迷茫地说:“可是我们没有本金啊。”
  郑驰乐说:“这个不要紧,这不是期末了吗?老板娘那里肯定还有点儿没卖出去的存货,要是等下学期开学再卖指不定都长霉了,我们去跟她商量商量,先把货拿下来。”郑驰乐以前就是这么干的,要不然他也没法自己跑去参加淮昌一中的考试。
  薛岩沉默片刻,说道:“我手里还有三块钱,可以先拿出来用。”
  牛敢玉不甘落后:“我也有两块!”
  郑驰乐忍不住乐了起来:“看来我们手里的钱都见底了,要是再不干点什么马上就会饿死了。走,干活!”
  他率先站起来拍拍裤子上沾着的沙子,大步往学校的小卖部走去。
  郑驰乐三人都穷得响叮当,自然不是小卖部的常客。老板娘看到他们时有些意外,不冷不热地问:“要什么?”
  郑驰乐和老板娘打过很多次交道,知道老板娘老公早逝,没有自己的孩子。
  虽然老板娘脸色永远冷冰冰的,实际上对他非常好,他拿不出本钱时还常常把东西赊给他。
  想到老板娘当初对自己的关照,郑驰乐的眼神多了几分孺慕:“老板娘,我们想跟你商量点事。”
  老板娘看清眼前郑驰乐的神色时整个人顿了顿,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那时候她丈夫刚死,丈夫那边的人就上赶着来抢财产,几乎要把她们家搬空了。最后有人连丈夫满架子的书都想抬走,老板娘急了起来跟对方起了争执,推搡之下摔了一跤,丈夫留下的遗腹子就那么没了。
  后来还是丈夫的学生魏其能亲自出面,才把自己和那边的人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万念俱灰,只想着在自己丈夫曾经付出无数心血的岚山小学度过余生。
  如果她的孩子顺利出生,应该比这几个孩子还要大了。
  老板娘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下来,问道:“什么事?”
  郑驰乐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了说,薛岩和牛敢玉则凑过来掏出身上的所有零钱捧给老板娘,表示他们确实是有钱买东西的。
  老板娘看着眼前三个以发亮的眼神齐齐望着自己的小娃儿,不客气地给他们泼了瓢冷水:“那边答应让你们进去了吗?你们知道那边需要的是什么吗?”
  郑驰乐一愣,终于回想起来了:当初他是先去监狱那边和众人打好关系、列好物品清单和接受价格以后才过来和老板娘商量的,这次他因为已经知道老板娘会对自己心软,居然直接略过了前面那些准备。
  他暗怪自己太大意,诚恳地对老板娘说:“那我们晚上再来!”
  郑驰乐领着薛岩和牛敢玉往监狱那边跑去,十一岁的身体活力充沛,三个小娃儿从岚山小学跑到监狱那边也不会喘大气。
  这次郑驰乐没敢太自满,他带着薛岩两人老老实实地找到说得上话的老狱警商量事情。
  老狱警见他小小年纪却倍儿正经,起了逗弄的心思:“我要是答应你们,赚的钱是不是该分我一份?”
  郑驰乐说:“我们可以给您分一成!剩下我们每个人分三成正好。”
  老狱警乐了:“哟,还会搞分成。”
  牛敢玉一脸自豪:“当然,乐乐转学过来以后一直是考第一的。”
  老狱警看向郑驰乐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可亲了许多。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学习好就是不一样,值得另眼相看!他笑呵呵地问:“你就是每家娃儿都咬牙切齿恨着的转校生?叫什么来着?”
  郑驰乐说:“郑驰乐。”
  老狱警叼着根卷烟,“分成就不比了。我可以放行,不过你带的东西可得经过我们检查,违禁物品是不能弄进去的。这是原则,记住了吗?”
  郑驰乐三人欣喜地答应:“记住了!”
  监狱大门向他们打开了。
  郑驰乐记得自己就是这时候见着了师父季春来,他回忆着岚山监狱的格局,跟薛岩、牛敢玉分配任务。
  薛岩这家伙早熟得很,压根不用郑驰乐操心,反而还跟郑驰乐联合起来教牛敢玉该怎么办。
  牛敢玉学习不太好,平时却还挺能来事儿的,薛岩和郑驰乐一提点他就明白了大半。
  于是商量好了三个人就分头行动。
  监狱里的一切跟郑驰乐记忆中一模一样,见到一个小鬼头来问自己需要什么东西,嘲笑的有、咒骂的有、不屑的有,郑驰乐都没有在意,老老实实地把其中一部分人真正想买的东西记下来。
  走到最里面那间囚室,郑驰乐的脚步轻轻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在里面伏案书写的人。
  这时候他的师父季春来刚刚迈入五十岁,精神还很好,即使是身在狱中也没有半点颓态。
  郑驰乐记得季春来后来不无调侃地感慨:“要不是被关了几年,我还真静不下心来整理以前的医案。”
  说起来季春来入狱是因为他医死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当时季春来定的治疗方案不仅没能把对方救回来,反而还加快了对方的死亡,于是季春来就遭到了对方的报复。
  季春来对此很看得开,他很确定自己拟定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如果对方家里允许的话他可以设法找出对方的真正死因——可既然对方家里觉得直接报复他比较痛快,季春来也不想去多事。
  某些方面来讲,郑驰乐后来的性格也是受了季春来的影响。那时候季春来带他进出过高官名阀的家门,也带他奔走过崎岖难行的山路,季春来对人对事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当时只有十几岁的郑驰乐。
  而郑驰乐对一心向医的季春来也有着深深的敬慕。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季春来突然抬起头来,对上了郑驰乐的目光。
  看到个小娃儿出现在监狱里,季春来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娃儿,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郑驰乐几乎说不出话来。
  以前他总是让季春来失望,因为他总把别的东西比学医更重要,没法一心传承师门。季春来每每气他杂念太多,却又不忍心袖手旁观,曾经豁出面子为他要来不少助力。
  郑驰乐原本想着了结了关佳佳的事就放下执念,专心地跟着季春来学医,没想到会因为意外回到十一岁这一年。
  郑驰乐自然不能一张口就喊季春来一声师父,他只能乖乖地回答季春来的问题:“我是来问问这里面的人需要什么的,然后回去把东西拿进来卖!”
  季春来见他个儿这么小,不由问道:“是你家里让你来的?”
  郑驰乐摇摇头,三言两语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交代清楚。
  季春来听他说话条理清晰,做事也有板有眼,眼神更是有着同龄人少见的坚定,顿时起了心思:“你有兴趣学医吗?”
  听到这熟悉的问句,郑驰乐心头一跳,毫不犹豫地说:“有!”
  季春来被他这一声答应弄得一阵恍惚,莫名地觉得好像老早之前就听到过这样的回答。他觉得这可能就是缘分吧,于是笑道:“那你下次进来时再过来我这边一趟。”
  “好!”
  郑驰乐正正经经地给季春来鞠了一躬,按下心头的激动回去和薛岩、牛敢玉会合。
  第4章 错失
  有“前世”的经验在,郑驰乐做起自己的小买卖来非常得心应手。
  老板娘和季春来没有变化的态度让郑驰乐很高兴,更令郑驰乐开心的是由于有薛岩和牛敢玉加入,他这次有更多的时间坐在囚室前听季春来讲解医道。
  两世师徒,这熟悉的场景依然让郑驰乐激动不已。
  郑驰乐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季春来的,所以他主动对季春来坦白自己有点儿学医的底子。
  季春来闻言有些惊讶,考校之下才发现郑驰乐对医籍早就倒背如流,他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曾经跟谁学过医?”
  郑驰乐当然不能照实说,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对它们比较感兴趣,所以才把它们背了下来!而且也没花多少心思,我记性很好的。”
  季春来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底子在,学起来会轻松很多。不过理论和实践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样吧,你这段时间在监狱里面走一圈,给你见到的每一个人把把脉,然后把情况记录下来给我看看。”
  郑驰乐觉得这事儿很新鲜,应了个“好”字就跳起来跑开了。
  这个任务可不简单,郑驰乐早就领教过那些囚犯们的坏脾气,要说服他们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把脉显然非常困难。幸好郑驰乐跟了季春来那么多年,耐心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再难缠的犯人他都能磨到对方答应为止。
  郑驰乐边做着三人合伙的小买卖边完成季春来布置的“作业”,日子正悄然地流逝着。
  四天后郑驰乐终于把所有人都折腾了一遍,将记录下来的脉象交到季春来手上。
  季春来没急着看他记录的内容,而是问道:“做完我交代的事以后你有什么感觉?”
  郑驰乐知道季春来是在考校自己,顿时认真起来。
  他理了理思路才回答:“不是所有病人都愿意配合治疗的,所以作为一个医生,还需要学会怎么引导人配合自己。”
  季春来听到他老成的回答突然眉头紧皱,隔着铁栏正色对郑驰乐说道:“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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