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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节

  陆长亭都不由得身子前倾,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程二低声道:“碰巧撞上了您派出去查那杨清的人。”
  陆长亭和朱棣都没说话,他们都静静等着程二继续往下说。
  “我们抓住的白莲教众中有一人默写出了几份名册,王府的人正在四处比对名册里记载的名字。”说着程二抖落开了手中的名册,放到了朱棣的身前:“您看,这里……”
  陆长亭伸长了脖子去看,整个人都快贴到朱棣身上去了。
  程二全副心神都在那册子上,竟是也没注意到陆长亭与朱棣过分亲密的姿势。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陆长亭指了指册子上那个名字:“……杨勇?”
  程二点头:“这人乃是白莲教分坛较为有地位的一人,他手下有不少商铺,还做了不少拐人的勾当。但白莲教中的人也只知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模样长相。”
  “原本我都以为此人难以寻到了……”程二顿了顿,冲门外招了招手:“进来。”
  陆长亭转头看去,却见三子小跑着进来了,手里也捧着册子。
  三子先是见了礼,而后才低声道:“这是杨清的身世来历。”
  陆长亭取过来打开一看,却见里头赫然写着,父:杨勇。
  这个名字其实非常大众,普通到随便揪一个路人甲也许就叫这个名字。但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那必然是不能漏放过任何一个人。
  且不说此杨勇究竟是不是彼杨勇,杨清都已经作死作到顺手把爹给坑了。
  朱棣瞥了一眼,沉声道:“看来倒是正好了。”
  程二笑了笑:“可不是正好么,我现在就去抓人。”
  程二虽然平日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但行事却十分稳重,朱棣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全权交给他去处理了。
  陆长亭舔了舔唇,咋舌道:“若杨清的父亲当真是白莲教的人,那这……暴露得可就有些冤枉了。”
  古人谈论人的时候,都少有直接提起别人大名的时候,除非是你想要和那人结仇了。何况杨勇这等小人物,寻常时候绝不会出现在朱棣的耳中。若是靠燕王府的人一个个去排查姓杨名勇的人,那绝对是要等上一段时日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是即刻便发现了。
  朱棣低声道:“倒也不冤枉,日后被查出来,一样也是这个下场。”
  朱棣低沉的嗓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陆长亭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朱棣对杨家的态度,大约不管杨勇究竟是不是白莲教的人,最后杨家都会被处置……
  陆长亭并非什么圣母,他一想到那个蠢笨至极、得寸进尺的杨清,便觉得杨家落得这个结果也怪不了别人。
  他可不愿意杨清真的到处传播他同朱棣的事,他更不愿意见到杨清费了劲儿地往朱棣身边挤。
  朱棣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陆长亭一手夺了过来:“凉了……”从前都是朱棣提醒他茶凉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轮到他来提醒朱棣了。
  朱棣笑了笑,让人换了杯热茶来,但却是先递到了陆长亭的嘴边。
  陆长亭条件反射地低头舔了一口里头的茶水,然后便见朱棣收回了茶杯,自己仰头将剩下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陆长亭:……
  ……幸好这茶水并不怎么烫。
  “长亭去休息吧……”
  陆长亭却没有动:“四哥还有事?”
  “嗯,想必一会儿那杨勇也会被带回来了。”
  陆长亭闻言自然更不会轻易挪动了:“那我与四哥同去吧。”
  朱棣却难得地犹豫了:“燕王府中设有牢房,但那处,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王府中当然是不能设牢房的,但哪个王爷当真那样规矩?
  燕王府同样也有这种地方的存在,只是从前陆长亭的确没有去过。何况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是正儿八经被坑进了县狱里去。而那汤家人则更惨,直接被押送到应天府去关着了。
  像杨家父子这样的,真是头一回。
  可陆长亭会畏惧这样的地方吗?自然不会。他连锦衣卫的诏狱都去过了,还会畏惧这?
  见陆长亭没有说话,朱棣便知道陆长亭是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了。
  朱棣无奈,只得道:“那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待人带回来了,我们再一同前去?”
  “嗯。”刚通过了院试,陆长亭也是难得的轻松。他自己都未发觉到,他心底本能地想要和朱棣待在一处,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这样坐在一处。
  朱棣让人取了书来。
  陆长亭只瞥了一眼,隐约看出是兵书。
  陆长亭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发痒了起来。
  他让人取了纸笔来,又开始画新的火器图。
  光有火器还不够啊……日后还得多寻些矿开采出来,才能为国家提供足够的能源,为军队提供足够强劲的后盾啊。
  这一点,对于陆长亭来说倒是不难。学风水,当先要学的便是地理。要寻矿对于他来说是可以做到的。
  ……
  花厅中很快重归于宁静。
  下人们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极轻。
  这一待,便待到了夜色慢慢降临的时候。
  朱棣先让人摆了饭菜,两人一同用了些食物,然后朱棣才叫来人询问了程二在何处。
  约莫半炷香后,程二出现在了二人的跟前。
  由程二在前引路,他们一路走进了王府私设下的牢房。
  其实这里比起县狱要显得整洁许多,大约是因为启用不久的缘故,里头没有充斥着的血腥气和臭味儿、霉味儿。只是牢房之中不见天日乃是所有牢狱的共通点。
  墙壁上的火把和油灯照亮了脚下的路。
  身边更有朱棣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亭完全不用担心会滑倒。
  有牢房的地方,便容易生出脏污来,待得了空,得弄个风水物将此处镇住,免得毁了燕王府的风水才是。
  这条路并不长,他们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陆长亭也只有先按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程二指了指牢房里:“里面便是杨勇了。”
  隔着栅栏,陆长亭能瞥见里头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男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立即便转过了头来。陆长亭一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带着杨清到燕王府门外来道歉的那中年男子。
  若他真是白莲教的人,那么之前带着杨清数次上门来的举动,便显得耐人寻味了。
  就在陆长亭回想之前中年男子在燕王府门外都是作何表现的时候,杨勇死死地盯住了他们,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凝成实质一般。陆长亭可以充分感受到这人身上的怨憎和不甘。
  陆长亭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出错,那么……这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了。
  他就是程二在寻找的那个白莲教的人!
  因为若只是寻常百姓,在被燕王府的人带走关入牢房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喊冤,然后询问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再是求饶……而不会是这样的冷漠、满含敌意。
  只有在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抓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看着杨勇此刻的表现,陆长亭心底都还微微有些惊奇。这副模样的杨勇,可实在难和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样联系起来。此时的杨勇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自己锐利的一面。大约是他觉得自己被抓住,便再没有后路了,所以他没有跪地求饶,没有狡辩求生,而是选择了展露出骨气的一面。
  可惜了……杨清不仅没学到他的骨气,就连他善于隐藏的聪慧也半点没学到。
  在陆长亭打量他的时候,朱棣也在打量这人。对于朱家人来说,显然对白莲教中人的憎恨厌恶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朱棣并不急着先审问这人,而是先用冷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先用天家威严将对方压垮,逼得对方惶恐畏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主子不说话,旁边的人自然更不会开口说话。
  于是这时候杨勇倒是先开口了。
  “燕王好本事。”杨勇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我知道想不明白,我究竟何处露了马脚,才让燕王府盯上了我。”他所有的部署还分毫未动,他真正的图谋还未正式开启……但就是这时候,他规矩地坐在家中,竟也被燕王府的人找上了。
  他生性谨慎,哪怕是在白莲教中,所露出的信息也甚少。唯有一个真名,乃是白莲教为了便于管理,才要求必须留下的。
  而他的真名也是一大优势,毕竟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谁会想得到,他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正经童生的父亲,会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呢?偏偏……燕王府想到了。
  想到这里,杨勇的目光不由变得愤恨了起来。
  准备数年,却莫名其妙毁在一朝…… 他如何能不愤恨,如何能甘心?
  而这厢的陆长亭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实在太好笑了!
  杨清因为自己的愚蠢,坑了他的父亲。而杨勇则是聪明过头,一心想着要在燕王府展露骨气,却反倒暴露了自己。
  他这一开口,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谁人还敢说他不是白莲教的人呢?
  这杨家父子真应了那一句“得来全不费功夫”。
  朱棣此时才慢吞吞地开口了:“功劳皆在令郎身上。”
  陆长亭闻言,差点又笑了。朱棣这是将仇恨拉回到他自己儿子身上去啊!但是仔细想想,这话也没什么毛病。的确是杨清坑了他爹。
  杨勇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便立即变了脸色:“他、他……他在何处?”杨勇咬着牙问出了后半句话。
  陆长亭总觉得瞧此时杨勇的表情,大概他自己也深知儿子的蠢笨,所以才会毫不怀疑,并且立时露出了这样复杂的神色来。
  “你们隔着一间牢房。”朱棣低声道。
  杨勇怔了怔:“你将他也抓了?”杨勇激动地扑到了栅栏边上:“燕王!他是秀才!他是正经读书人!燕王怎能……”
  陆长亭很是不喜杨勇这般与朱棣说话的口吻,于是他直接出声打断了杨勇:“可他的父亲是白莲教中人。”
  杨勇顿时被堵得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抵是杨勇没想过他的身份会给儿子也招来杀身之祸。
  陆长亭声音更冷:“本有着大好前程,却都因他的父亲,一切都毁去了。”
  杨勇闭嘴不语,但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显然被陆长亭戳中了心思。
  古人都讲究一个香火传承和光宗耀祖。
  在杨清的身上同时肩负着这两个任务。
  杨勇可以为白莲教舍生忘死,但他却未必舍得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让自己儿子的前程也都为之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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