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两人走出大楼。中冈已经看好了,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厅。中冈问女孩想喝什么,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只点了一杯拿铁。中冈要了杯混合咖啡,然后和她一起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这么突然,真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吓到了啊?”中冈说。
  “有点儿,因为,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双手捧着拿铁,说。
  她的名字叫西村弥生,是甘粕谦人的姐姐萌绘的高中同学,两人还一起参加了舞蹈部。
  “我是听舞蹈部部长铃木由里小姐提到您的。您二位现在还会偶尔见面吧?”
  “您也去过由里那儿了?”西村弥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去过了。怎么?”
  “没什么,只不过,我们俩在短信上聊过,她没和我提这件事……”
  哦,中冈点点头。
  “是我请她不要告诉您的。因为要是心中有了预先判断,其实并不太方便。”
  “这样啊。”
  “因为,如果您事先知道我会问什么问题,就会做好准备。所以,请不要责怪铃木小姐。”
  “不会的啦。”西村弥生笑着摇头,“那么,您要问什么呢?”
  在电话中,中冈只说自己要问一些她在高中舞蹈部时代的事情。
  中冈喝了口咖啡,坐直身子,望着对方。
  “您在舞蹈部时,同期学员中有个叫甘粕萌绘的人,您还记得吗?”
  西村弥生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把正要送到嘴边的咖啡放回桌上,表情也僵硬起来。“我当然记得……”
  对不起,中冈致歉道。
  “或许您并不想回忆起这些。不过,这都是为了调查某起事件。您也许会觉得难过,但还是请您协助警方。铃木小姐说,和甘粕萌绘小姐关系最好的就是西村小姐了。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但我们俩的确很亲密。”
  “但是,您似乎并不知道甘粕萌绘小姐自杀的动机。”
  “是的,所以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简直难以置信……”
  “也没有要自杀的迹象吗?”
  “没有。因为,她一直都在为下一次大赛而努力,每天都和我互相加油鼓劲。”
  “您见过甘粕萌绘小姐的父亲吗?”
  提到朋友的父亲似乎让西村弥生有些意外,她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见过一次。在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叫住过我……”
  “你们谈了些什么?”
  “当然都是关于萌绘的。他问了我很多萌绘的事情,问她在舞蹈部是怎么样的。”
  “你们谈了多久?一个小时?”
  “应该没那么长时间,因为我们是站着聊的。最多十五分钟吧。”
  “您知道甘粕萌绘小姐的父亲开了个博客吗?”
  “啊……是的,”她的表情更加僵硬,“有人告诉了我,我去看过。”
  “您看过之后有什么感受?”
  “这……”
  “您尽管实话实说好了,没关系的。您说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和您说倒也没什么。嗯……首先是觉得可怜。对于我们,去世的是朋友,可是对于一个父亲,去世的是女儿和妻子,连儿子也成了那样,实在是没办法忍受的事。”西村弥生低着头,声如蚊鸣。
  “还有吗?”
  “别的……嗯,”她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我想,或许萌绘还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上面写的一些情节,我从来没听她说过……”
  “关于这一点,能不能请您详细说一下?因为博客上写的所有情节,应该都是甘粕先生从和萌绘小姐亲近的人口中听来的。可是,当时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你却并不了解这些,这是怎么回事呢?”
  “大概是听除我之外的某个人说的吧。只是……”她说着,抬眼看着中冈。
  “怎么了?”
  “不,没什么。”西村弥生摇摇头,又垂下了眼帘。
  “您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说话说一半可是不行的哦。”中冈的半开玩笑地说。
  西村弥生迟疑地抬起头。
  “我真的可以实话实说吗?”
  “请讲,请讲,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想借此坚定自己的信念。接着,便开口道:“我觉得,那个博客很奇怪。”
  “奇怪?怪在哪里?”
  “看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什么地方似乎走了样。现在想来,那里面描写的萌绘,和我认识的她完全不同,简直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具体一点呢?”
  “我认识的萌绘活泼开朗,说句对不住她的话,甚至有点不听管束。”
  “不听管束?”
  “是的。听说她在念初中的时候是个顽劣的不良少女呢。经常被收容教育,还抽烟。不过,受一名街头艺人的影响,她开始跳舞,高中也加入了舞蹈部,因此就稍微收敛了一点。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的确,听您一说,和博客里描写的萌绘小姐的形象完全不同啊。”
  “对吧?您不觉得吗,那里面写的萌绘乖巧温顺,是个清秀的姑娘。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西村弥生说到这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中冈,道,“警官先生,您对由里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吗?”
  “是的。”
  “她是怎么说的?”
  “您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
  “因为,我曾经和由里两人谈过这个博客,当时,她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似乎是这样呢。”中冈点头道,“铃木由里小姐是这么说的:虽然不清楚事实是什么,但她认为,那个博客是在撒谎。”
  让中冈开始产生怀疑的,是川上诚也的证词。川上是甘粕才生博客中的出场人物之一,据说,他在足球俱乐部里和甘粕谦人最要好。
  虽然并不觉得失去记忆的谦人会联系过去的足球伙伴,不过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中冈还是去见了见川上。
  如今的川上正在都内念大学。中冈查到了他的住处,登门拜访。起居室里的川上身材并不魁梧,反而给人一种瘦弱的印象。中冈提到这一点时,川上苦笑道:“直到上初中之前我还是很高大的,所以才会被选去当守门员。不过从那以后,个子就再也不长了……”
  川上说,初中上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不再踢足球了。
  中冈问起他和甘粕谦人的关系,川上马上承认他们俩关系很好。
  “我真的很想去探望他。可是球队教练说,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去,因为医院似乎是谢绝会面的。不过后来我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家人来和教练谈过,说最好还是别让小孩子去探病,因为小孩子看到甘粕君成了植物人,也许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这好像是他的父亲说的。”
  “您说的是甘粕才生吗?”
  “是的。”
  “结果,事件发生之后,您一次都没再见过谦人君?”
  “是的。”
  “也没联系过?”
  “没有。别说联系了,之后谦人怎么样了,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警官先生,您知道吗?”川上反过来问中冈。
  “您看过甘粕的博客吗?”
  “博客?那是什么?”
  中冈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打开甘粕才生的博客,给川上看。川上诚也严肃地读着,中途似乎好几次若有所思。中冈问他怎么了,川上说,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的确见过谦人的父亲。在练习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他把我给叫住了,问我谦人的事情。不过,只有那一回,时间也不像博客上写的那么长。说实在的,也没聊什么要紧的。”
  “那么,和甘粕先生谈了很长时间的,会不会是除你之外的另一个人?”
  “大概吧。不过,这些事情,从别的队员那里应该听不到啊。”
  “那就怪了。”
  “而且,”川上撅起嘴,不满意地指了指屏幕上的某处,“这上面还说,这些事都是谦人做过的,谦人说过的,可是我从谦人那里听到的故事却完全不一样啊。”
  “您听到的是什么样的?”
  “从我听到的事情,感觉他家的家庭成员之间,似乎关系并不怎么好,比较各人顾各人,比较冷淡。”
  “冷淡?怎么冷淡呢?”
  “他父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他父亲有情人,都不怎么回家,母亲虽然心里明白,却死要面子,一心想要维持‘天才电影导演之妻’的地位,反正,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前,都不会离婚的。”
  “这……可完全不同啊。”
  “关于他姐姐,和我听到的也完全不同。姐姐和谦人关系很好,可是却很讨厌父亲。谦人也对父亲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哎呀,可是……”中冈操作着电脑,“您看看这一段,上面写着,谦人君很敬重甘粕先生,甚至崇拜他。”
  川上把屏幕上的文字浏览了一遍,大摇其头。
  “不,不是这样的吧。”
  “您不以为然?”
  “嗯。他说过,自己完全没看过老爹拍的电影。我也从没听他提过以后要吃电影饭之类的事。”川上说得十分肯定。
  中冈迷茫了,那么,甘粕才生的博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川上的话中,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谦人的姐姐萌绘讨厌父亲这件事。因此,他才会尝试接触在高中舞蹈部和她同期的那些人。
  “我知道得很清楚,萌绘讨厌父亲。”西村弥生捧着咖啡杯,说,“她说,他从来都不知道爱是怎么回事,只看重自己的人生,对别人漠不关心,连妻子和孩子,他都只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而已。”
  “所有物?怎么说?”
  “不知道该说是装点呢,还是衬托呢,总之,是提升身为电影导演的甘粕才生形象的东西。小时候,他让萌绘穿些稀奇古怪的衣服。萌绘超级讨厌那些衣服,可是不穿的话就会被骂。而且他还逼萌绘,万一有人问她为什么那么穿,她一定要说因为自己喜欢。萌绘说,他大概是想让别人看到,天才导演的血统也被孩子们继承下去了吧。”
  中冈嗯了一声,这和博客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西村弥生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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