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他回到厨房,将自己的衣袖挽起,进酸菜坛子里捞出几个脆不楞登的小萝卜来。过年前腌起来的,此时已经酸香入味。
  小萝卜给井水简单的冲洗一遍,再由菜刀切成薄片,乖乖巧巧的躺在砧板上。
  林靖生了火,在锅里放上一点猪油,等那白色的脂膏全都融化开了,他才刺啦一声将小萝卜倒进去。
  炒好萝卜,他再洗锅,放进点米和水,复而将火生大,没一会儿就听那锅里的水渐渐开了冒泡。
  林靖坐在灶膛后面,火苗印照着他的脸庞,橘红通通,相较于前月似乎又长了点肉。他想起昨天晚上林羡笑眯眯捏他脸颊,说软乎乎的事情了。
  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比从前胖了一点,个子也明显的在年后抽条般的长了起来。
  长得快是好事,他恨不得自己能眨眼长成个大人,将这个小家照顾好,让林羡毫无忧虑。
  不用像现在这样顾忌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林靖自己草草的吃了早饭,又将鸡食洒在地上,把小黄也放了出来。后自己带上书袋出了门。
  外头这个时间只有少少的几个人,拐到主街上倒是有早市的小贩已经准备起来。
  林靖步履轻快的走到梁家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门从里头给人拉了开来。
  是昨天他就见过的丫头阿喜。
  阿喜见了林靖,压低声音笑道,“靖郎来的巧。”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林靖进去。
  主屋里亮着光,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阿喜自顾自去了厨房,林靖便在院子里站着等。好在没一会儿的功夫,梁鸿义就出来了。他一转头看见林靖,面色寻常没什么变化。
  “师傅。”林靖上前一步,将身上的书袋解下来放到一边的小石台上。
  “想去将腿上的筋压开了。”梁鸿义多的话一句不说,上来就是指点,正经话正说到一半,忽地伸手在林靖的脑袋上猛揉了两下。
  林靖不免有些懵,目带疑惑的看向梁鸿义。
  若不是现在已经拜了师,他兴许当场发作。
  “还不是给我摸了脑袋?”梁鸿义咧嘴一笑,“头一回在衙门里见着,倒是装模作样揣着脾气。”
  他一说明,林靖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头一回去衙门上户籍时见到梁鸿义,他伸手要摸他脑门给他躲了,没成想这会儿要讨回来。
  林靖的面色一沉,将这气吃进肚子里,暂且不与梁鸿义计较。
  等他出师那就要另说了。
  压腿听着轻巧,但实际上可并不简单。梁鸿义下手黑,亲自双手压住林靖的后背,将他往下按。
  虽然现在骨头还没长硬,但这么按不疼是骗人的。梁鸿义琢磨着中间总是要喊一声疼,可林靖愣是咬着牙将两条腿都压出来了!
  一早上的功夫正侧都压过,等梁旬要出门上学的时候,林靖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起来。
  梁鸿义站在门口,“今天你和靖哥儿去上学吧,我就不送你了。”
  梁旬点头,转头看向林靖,关切道,“靖哥儿,我扶你吧?”
  一早上的功夫,腿跟废了似的。
  林靖摇头,“不用,我能走。”说着慢慢迈开脚步,忍着酸痛出门去了。
  梁鸿义在后头看着,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林羡起来的时候,林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进厨房,一眼就看见灶台上放着一盘子腌萝卜片,一盘子里放着个鸡蛋。
  锅里的白粥还温热,灶膛下面的瓦罐焖在炭火中,井井有条。
  她昨天睡前想过,林靖虽然顺利拜了师傅,礼节却没有做好。拜师是很郑重的一件事情,靖哥儿可能不懂,她却不好这样装作不知道。
  林羡吃了早饭,自己带上点钱出了门,不仅要买拜师礼用的东西,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办。
  牛掌柜的铺子这两天就要交租,她不好闷头什么都不知道,随意让人哄了去。
  阳光朗朗照着清溪镇,天空中碧蓝带着朵朵云层。林羡先寻路到了市侩那里。
  “要租铺子?”市侩听了她的话,面上有些吃惊,他是知道林羡家里有一间位置顶好的铺子的,“我听人说林小娘子也开始做生意,原来竟是真的?”
  “恩,”林羡点头,她面上带笑,“我听牛掌柜说现在租金往下掉了,想想正好来租一个小的用。”
  市侩听见这话面色微妙,租金哪里降了?林家那个位置的铺子如今早就到了二两都嫌少的价格。
  不等他说话,林羡继续道,脸上一派天真样,“位置么也不用很讲究的,就在我家原本那个铺子边上不远,我看有一处是空着的?大小合适,想来一个月八百文差不多了吧?”
  市侩原不想戳穿牛掌柜的话,一听林羡这么讲才忍不住了,“林小娘子,这租金哪儿有这么低的?你说的那个铺子一个月要一两半呢,你家的铺子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了,一两银子都是早五年的价钱了,急着租铺子还不如先回去和牛掌柜那里把新租金算出来。”
  话说到这里,回头细想起来,连市侩这类黑心的都觉得牛掌柜未免狠心了。
  林羡面上露出一抹失落,却也不生气,反而谢过那市侩转身走了。
  如今她知道家里该收多少租金,也知道怎么和牛掌柜开口了。
  **
  “从下个月起,租金涨到二两银子一月了,请回去和牛掌柜说一声。”
  牛掌柜派来交租金的小伙计听了林羡的话吓了一跳,“怎么涨了这么多?”
  “市价如此,大家都是这么涨的,我总不能还依照早五年的价格收租呀。”林羡面色温和,说出的话却没有回还的余地,“若是牛掌柜觉得贵了,换家租也无碍的。”
  小伙计没别的法子,自己也不敢做主,只好快步折返回去告诉牛掌柜这消息。
  牛掌柜听了后,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爆了出来,气的直拍桌子,“二两银子一个月,她怎么不去抢钱算了?”
  小伙计面上不显,心里暗自嘀咕:这周围哪里还有一两银子租的来铺子呢。
  “林小娘子说,您若是不租也就不租的。”
  这话捏住了牛掌柜的软肋,他咬牙想了想,无奈道,“罢了!我去和她说说。”
  牛掌柜心里急的等不住,后脚就去了林家,正巧赶上书院下学,林靖回家吃饭。
  林羡将人请进院子里,仰头与他说话,“牛掌柜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下子涨到二两银子未免太多,”牛掌柜吊着脸色,“小娘子这事情做的太不地道。”
  “牛掌柜,铺子租给你已经有些年数了,起初我不知道租金涨了,今天去问过才知道去年入夏的时候就差不多涨到了这个价格,没有早些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这租金也不好和市价相差太多不是?”林羡道,“现在家里只这一个来钱的地方,用钱的又有很多。”
  她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又稍稍挽了牛掌柜的面子,没有将他想占便宜的心思揭露出来。
  牛掌柜也就不太好强硬的逼迫,只好稍稍退一步道,半也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吓唬,“这铺子我现在还是要租的,但租到什么时候却不知道了,小娘子若是要将租金涨到二两,那这租期也换过才是。”
  林羡道,“你说。”
  “那这租期改为一个月一租,一个月一交,我可随时抽身。”牛掌柜说完,面上露出点得色。
  你不是指着这铺子吃饭么?那如今我改个法子让你随时要担心自家饭碗不稳,且看看到底是谁怕些。
  牛掌柜心里想着,如果林羡一会儿开口服软退一步,他一两五也是能应下来长租的。
  却不想林羡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的话开口道,“那就听牛掌柜的,以后的租金一月一收。”
  这铺子林羡打算脂膏生意有把握以后就拿回来自己用的,牛掌柜自己误打误撞赶了巧。
  ☆、第三十六章
  牛掌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扭头自己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后头小半个月里,林靖天天去梁家习武成了照常的规程,而林羡也从各类方子里挑出了一样可取的治面黑的方子。
  去药房的次数多了,买的药材林林总总,连药房里的老大夫都琢磨不出这小娘子买这些药回去是做什么用处。
  沉香牛黄等各三铢,丁香等一铢,雌黄等五铢,分量三铢的先捣成末,后再将其余加入研磨,最后加入白蜜调和,最后入白瓷瓶中即可取用。
  林羡自己先减少分量做出了一些,在脸上试过两天,未发病症,但也没有见白多少。
  她本身就肤白,看不出什么不奇怪。林羡想想,剩下还有满一瓷盒,约莫能用上二十天,不管有用没用,先送去阿茹哪里好了。
  钱不钱的事情另外说。若是好用,对方断然不是会吝惜钱财的人家。
  正好郑云鹏的娘在那家里做散工,偶尔招待宾客人手不够用的时候要过去一趟,林羡托了她将东西带给阿茹。
  而林靖那边,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全身早就给压的如同没了骨头,除了早上刚过去还要抻一抻筋脉,剩下的多半用来其他肩腰的动作。
  他从前自己懵懵懂懂的这里捡一点,哪里拿一块,都是零碎且毫无章法的练习。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给梁鸿义指导以后,才觉得满身筋络如同给人打通了一般,打拳踢腿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练武最好的年纪要从三四岁开始,那个时候通身都软,压起来很容易。然而即便那个年纪的孩子在许多时候都忍不住痛的哇哇大叫,林靖这样骨头已经开始往硬了长的孩子竟反而一声不吭的练了下来。
  梁鸿义满意之余,越发觉得这徒弟收对了。
  家里的铺子收租金多了,手上脂膏买卖也就稍轻松了些,起码不用林羡时时琢磨着怎么多卖些,怎么多赚些。
  她到现在为止在书上看了很多方子,但是要说真的懂了多少,林羡自己也知道她只不过是学了皮毛,半点儿不会变通的。
  药理,药性,什么相生相克,什么相辅相成,哪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会将效用提升,反之或者会将效用降低。
  想要将这些学好了,她必须要从最基本的一撇一划学起。林羡这才知道《馥郁》旁边的那些医书多重要。
  如同林父当年抱着林羡时说过的,她的祖父虽然不是出名的大夫,但是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亲手抓药,十有九是药到病除的。
  假使林羡想要和她祖父一样在脂膏上做出大文章,成了大生意,那起码也要有他祖父的本事。
  好在林靖每天回家和她一起读书,虽然才一个月,但是从字词上的精进还是有一些的。加之林羡自己看医书,从前遇上不懂的也只能自己默默皱眉没什么办法。现在林靖读书,又很讨先生喜欢,偶尔拿着林羡医书上遇见的问题去问,先生都是会解答的。
  一来二去,解了林羡从前积攒下来的不少疑惑。
  等到二十以后出摊一回,大约是从前买过的人此时都用的差不多了,一次三十盒也卖的顺顺当当。
  只不过这一次来买的人在摊子上没见着什么新鲜的,有些抱怨的意思,“林小娘子,你这东西挺好用,怎么不做点新的出来?总是这么一个用久了,也生厌了。”
  这话不是一个人在说,但好在随着脂膏渐渐卖的多了,新顾客还是较之于以往多很多,暂时不用担心脂膏的销路会断了。
  “由简入难。”林羡只道,“后面合适了就会有的。”
  她心里本来就也有着急的情绪,给这么催了两回,更闲不住了。
  牛掌柜那边定下的租金算作一月一结,一次二两银子,足够她和林靖生活顺心。
  再者说,一月三次出摊对林靖的学习打扰也不少。他从前在家里与她读书时候的那点超过同学的优势已经渐渐没了,少了一天的学习,后面就要加倍努力,时间久了影响就更大了。
  因此,一番权衡下来,林羡倒是觉得不如在家里歇两个月再说。她自己也好多看些书,懂些内里。
  却不想也不全由着她,时间转到三月里,春耕正忙活的时候,阿茹那边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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