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低头喝了两口,感觉到小腹处连细微的抽疼都不存在之后,干脆就把杯子推开,转头去看频频传出香味的小厨房,“上次你和周治延在这里点的菜都好香啊,闻过一次就忘不了这个味道。”
  端着菜出来的小老板正好听见了她这一句,脸上笑得更皱了,“方医生过去都是和周医生一块来的,这带了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方振尧脸一红,没接话。
  章歆冉却想着这可不是第一次带她来,但也不好说出来吓着颇和善的老伯伯,只能冲他露出乖巧的笑。
  她那张圆乎乎的福气十足的脸,向来最讨老人喜欢。
  小老板笑着回了厨房,出来时又给她端了碗羊肉汤,里面捡了两根肉多的羊排骨,“小姑娘喝不惯姜汤,喝两口羊肉汤也是不错的。”
  他说着还去拍了下方振尧的肩,像是怕自己的手有些油腻,又像是很了解方振尧不喜欢太亲密接触的习惯,用的是手腕,“小老头帮你照顾下女朋友,方医生不会生气吧?”
  章歆冉低头喝汤,这次没去搭话。
  主要是今天她从来医院开始,就一直在接收那种“这是方医生他女朋友”的有声或无声的消息,偏偏人家都是和方振尧用一种特别熟稔的语气说的,她插嘴去否认,就像是“啪啪啪”再打他的脸。
  因为方振尧一概默认。
  吃完饭出去,章歆冉不想再跟去办公室,在岔路口选了去公交站的近路,正要说句拜拜,方振尧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手腕。
  他的五指拢住了她的五指,敏感的指尖在传递彼此之间的暖意。
  “你,生气了?”方振尧打量她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深呼吸后说出了准备了许久的托词,“我们这种情况,以后肯定频繁在一起,别人误会是这种关系,会减少很多麻烦。”
  他不好意思说,是他那晚被看见和她举止亲密,那个大嘴巴的值班医生第二天就嚷嚷得众人皆知了。
  好在当时章歆冉管着他的下半身,几乎陪他在手术台前站了一天。
  “喔。”章歆冉听得更清晰的是他那句“误会”,刚才还有点像温泉里咕噜噜冒着泡的心情立即就安静下来,说不清是啥滋味。
  “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她伸手拍了拍方振尧的肩,这个动作很有分量,前提是穿着球鞋的她必须稳稳地垫着脚尖,“姑娘我回去滚床单了,你昨晚睡得晚,等会换班早点睡。”
  她转过身,很潇洒地背对着摆手。
  刚才要不说句荤话,她都得扯着方振尧的脖子让他还她清白了。
  妈的,只管撩不管负责的混蛋,没那意思带老娘到处吃香的喝辣的干啥,没事开着跑车跑到老娘宿舍楼底下又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干啥,还管我有没有穿鞋,姨妈来了疼不疼干啥!
  人家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这流氓都耍得能凑一个城管了!
  她一句愤愤念叨,上了公交车还想吐槽,干脆就点开了朋友圈,翻了翻就看见了自己发的上一条。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看着别人安安稳稳顺顺利利,轮到自己就崎岖坎坷艰难险阻,表面上为他人的成功祝贺有加,实则心生艳羡乃至嫉妒发狂。可以为远方的姑娘成为王妃编一段佳话,却不能容忍邻居家的母鸡多下一个蛋。
  我大概就是心胸狭窄无知贫乏的卑鄙小人。】
  写这段的时候,她坐在冷风里,还没有接到方振尧的电话,满心满眼的郁卒无处消散,堵心堵肺地哭不出来,真有种世界都抛弃她的感觉。
  然后挂了他的电话,挨着饿坐了会,也会滚回寝室去了。
  那时他是怎么安慰她来着?
  章歆冉想了想,但却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方振尧刚从医院回来,听她说了几句就要来找她。
  大概就是他拿车钥匙的那点动静,把她从那个小黑屋里揪出来了,就算还是卑鄙小人,也能抬头挺胸活在太阳下。
  因为她嫉妒,甚至她愤恨,却也从不亏欠。
  一想就想起某人。
  章歆冉心下烦躁感更强,退出自己的页面去刷新别人的喜怒哀乐。手指还没动几下,就刷到了一条算得上是大新闻的消息。
  高中时被她们班大部分女生引为男闺蜜的那位,宣布脱单了。
  第三次。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了,大部分都是在呼唤他前两位脱单对象的,其中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章歆冉看完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低下头去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很好,很棒,都是单身狗的清香。
  然后她手指翻飞,飞快地发了条新的朋友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站在阳台上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看着天边破晓的晨光,抽着雪茄叹了口气,弯了我笔直的脊梁抱头呻/吟,到底……礼金要包多少?】
  评论不过两分钟就呼啦啦涌进来好几条,大部分都是对她表示称赞的,并表示红包里填充一毛纸币就好,小部分的几个损友,则表示等她脱单时可以加大红包份额。
  她一一回复,往来几句,居然也就坐完了挺长的回程。
  下车时的心情还颇好。
  在寝室楼爬楼梯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一震,又有人给了回复。
  【方振尧:那个时间,你不是在管着我的下·半·身?】
  章歆冉立即就在楼梯上站住了,回过神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那位男闺蜜发那条朋友圈的时间。
  12月3号,下午3点多。
  好,没错,那天从上午十点到凌晨三点,她都在管着方振尧的下半身。
  他没撒谎。
  然后,她再低头去看,朋友圈已经炸了。
  不知道是他们共同好友中的谁截图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她的手机震动得像是得了癫痫。
  发过来的私信都要塞爆她的内存。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你老实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1号:进度快得吾等甘拜下风,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位的名字是真名吗?看着该死的眼熟啊!】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2号:这主权炫得……章小冉,过从三七到三八的感觉如何?看着话,还是个生嫩的小鲜肉呢,要是感觉很好,那八成得换个新型号了……嫩生生的小黄瓜啊,你为什么没长大~】
  【我的基友很会秀恩爱3号:报上尺寸,帮你团购杜蕾斯,包邮喔,亲!】
  ……
  噼里啪啦的一堆。
  章歆冉看了几个,决定回寝室找到凳子坐下来,下盘稳健了再回复。
  然而她一抬脚,绵软无力的腿就支持不住,往后仰倒,滚下了楼梯。
  直觉地双手抱头护住脑袋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唯一清晰的那个念头就是——完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想否认。
  暧昧吧,流氓吧,我就不否认了!
  第三十章
  方振尧曾经看过一个很有趣的论断,大抵就是,相互在意的两个人,通常情况下,回复消息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而且往往秒回。
  只要那不是没有无线又用光了流量的可怜蛋,或者是两三天才刷新网络一次的懒癌患者。
  章歆冉自然不能用后两种情况去解释,但从他鬼使神差地发出那句评论开始,她就像是一头扎到了深海里,连呼吸都放弃了。
  方振尧在不知第几次摁亮了手机去查看有没有新消息时,旁边的周治延终于忍不住探过头来看了眼,正好看见他屏幕上,孤单单的没有一个字的对话框。
  喔,这是点开了联系人,等着人家来和你说话吗?
  作为曝光了两人关系的幕后黑手,周治延拍了拍他家闷骚的肩,话说得语重心长,“那种骚话都说出口了,主动点给人家发个信息又怎么了?”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来来来,我这有不少好图,发几张给你用用。”
  完全就是一副老司机带你上路的架势。
  “不用。”方振尧直接拒绝了他,“她不是你那些拿来玩玩的女朋友,我是认真的。”
  从发现自己逐渐忍耐不住想要靠近她的时候,从看见她和旁人举止或是言语过于亲密就感觉到不愉之后,他就认真了。
  也真是因为认真了,所以才犹豫着不敢把那句直白的话说出口,说出口之后就像下了诊断书,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就是盖棺定论,难有所更改。
  他不想以后相见,两个人各自尴尬地挥手招呼。
  周治延“啧”了声,“你这种单独售卖的狗粮我可不吃啊,要来就来家庭版大礼包。”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首歌唱得缠绵悱恻,“我爱的人,她已经有了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
  周治延果断接起电话没让那歌再唱下去,只是他“喂”了一声后听着再听着,视线就转到了方振尧身上,有些复杂难言。
  挂了电话,摊手的第一句话就是,“车钥匙给我。”
  他的神情太过凝重,加之刚才听到的那首很可能是为了某人而专设的铃声,想到周治延在一次醉酒后曾和他说起过当年的初恋,又笑又心酸的模样。方振尧没犹豫就掏了钥匙给他,“我陪你一起去?”
  周治延点头,上车后在导航里输了某个医院的地址,方振尧表示让他来开车,却被无情地拒绝了,“我和你说说刚才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
  他也不等方振尧反应,自顾自地就说下去,“我认识她的时候在初中,一起参加了一次科学竞赛,然后就被人家的风采折服,刚想追,就听说人家有个从小到大的竹马,当时觉得拆散一对算一对,结果人家用的是强力502。”
  一大段话说下来,周治延的口气都是轻松的,没说当时自己一见钟情的时候,以为对方是长得精致漂亮的少年,差点就以为自己弯了,纠结了许久才敢追的,最后被打击得一塌糊涂,初中都没上完,就荒唐落跑了。
  前不久阴差阳错地重逢,人家青梅竹马过得甚好,连下一代都要有了,好在还能认得他。
  不然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方振尧难得耐心地想听他的下文,想着该怎么安慰他,就听见周治延止了话头,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小子的初恋要把握好,不然以后心头有抹白月光,爱别人都爱不完整。”
  他说完这话,正好差不多也到了目的地,停下车拨了车钥匙塞到方振尧手里,“你家小情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正在上面打石膏。”
  方振尧整个人都有些呆怔。
  转折来得太快,他把“我家小情人”和章歆冉挂上等号之后,去开车门的手还稳,一脚踏下去时却忽略了越野车的高底盘,差点踏空了摔在地上。
  周治延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满意至极,既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车祸,又避免了在手术台上可能看到的断手断脚的好友。
  正有些得意地吹着口哨走在路边,就险些被一辆拐错弯的车碾了脚,正转头怒视险险停下来的那辆车,就看见了后视镜里瑟瑟发抖的美女。
  他走到车窗边,敲了两下,在车窗下降的同时弯下腰,“作为补偿,美女你应该不介意搭我一段路吧?”
  方振尧找到科室,推门而入时,章歆冉正因为疼痛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她的哀嚎。
  然后等她从眼缝里看见进来的方振尧时,立即就安静了。
  快得像是断了电的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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