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吐贺真说:“等着吧,他要是敢露面。”
  大军扎营。
  李益身着白衣,外面系着黑色披风,正同几个将领绕着粮草营巡视。时不时有士兵,马和大车经过,一切看起来都是井井有条,忙碌而有序。营地上燃起了袅袅的炊烟,是士兵们在埋锅造饭。
  “咱们这行军速度是不是太慢了,大人要不要给皇上提个建议。按照这个速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赶到敌人的营帐啊。将士们都想要打仗,这样恐怕会影响士气。”
  李益说:“一日四十里,也算不得很慢了。需要快的时候,皇上自然会加快的,咱们就别着急了。咱们这几日日日巡营,也没见士气不好,尽管放心吧。”
  “按照目前这个行军速度,粮草还有余,若是真有问题,我会向皇上提出的。你只管保护好粮草就是了,防止有敌人偷袭。”
  “这个大人就放心吧,咱们巡查的很勤,岗哨也安排的严密,每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
  李益说:“也不要只是死守,四面各个方向,多放一些斥候出去,撒的远一些,但有异常情况随时回来汇报。天气冷,让大家多辛苦一些吧。”
  “末将知道了。”
  李益随将领到营中查看了一下粮草。这天气,食物都冻住了,自然也不会腐坏。天漆黑时,两名侍卫举着松油火把,护送他回到自己住的营帐。
  营中升起了火盆,远远看着像无数点燃的孔明灯,遍布在和缓起伏的山峦间,一直飞到要天上去了。也只有草原上,行军的时候,能见到这样美丽的灯火吧。空气非常寒冷,冻的人皮肤失去知觉,不过今晚没有风,很舒服。
  回到帐中,解下披风,随侍端上来一盆热水。他走到桌前,挽起衣袖,将双手伸进温暖的热水中,浸泡了片刻后,用绢布擦干,抹上一层香膏。
  换了一盆水,他脱了鞋袜,将双足放进去泡了泡脚。水非常烫,淹到小腿的地方,泡的非常舒服,浑身的经络都通畅了。他专注地抱着膝洗脚,按揉着足底,随从过来告诉他,说今日是火神节,皇上在中帐外宴聚,请他去参加。
  李益道:“知道了。”
  擦了脚,穿上鞋站起来。他突然想起手方才洗过,还擦了香膏,洗脚的时候忘了,只得又重新洗了一遍手。
  火神节是草原上才有的盛会,拓拔部落的旧俗,每年这个时候,部落聚在一起送火神,祛除厉疫和灾厄。鲜卑人定居中原之后就不太过这个节了,不过现在行军打仗,拓拔叡为了庆祝,于是要在军中过节,召集众人宴聚玩乐。
  帐外燃起了篝火。
  火边架起了烤全羊,烟味很快被草原上的冷风吹散了,只留下了浓郁的烤羊肉香味。
  拓拔叡穿着彩色团花锦窄腰紧袖交领胡服,外面罩着白色狐裘披风,整个人白皙高挑,身材秀逸挺拔。冯凭穿着红衣红裙,披着孔雀翎,帝后二人在侍臣的簇拥下从帐中走出来,火光照着一对笑眼盈盈,面目含春,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孔。大魏国的第一夫妇乃是一双标致貌美,无比相配的金童玉女。
  众人要下拜行礼,拓拔叡笑道:“今日盛会,诸位就随意吧,席上准备了食物和浆酪,待会还有新鲜的烤羊肉,大家自行入坐取用,不必拘礼了。”
  火堆围着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摆了许多长案,案上摆满了食物琼浆,皇帝皇后的座位也设在那里,不过拓拔叡并未就坐,而是站在篝火边行乐。李益上前去见,冯琅同乌洛兰延、贺若等人已经早就侍奉在皇帝左右了,一行人正迎着篝火,笑容满面的说着话。
  外面还是太冷了。
  席位如同虚设,没几个人老实去就坐,都围绕着最大的一个火堆,一边烤火,一边说说笑笑。
  侍从用盘子呈上来食物,是刚烤好、切割好的羊排和羊腿肉,烤的焦黄香脆,滋滋冒油。
  “这是今天刚烤熟的第一只羊,切下来最香脆的肉块,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享用。”
  皇帝身边这些人都是达官显贵,没人缺肉吃的。不过出征在外,要吃到新鲜的烤羊肉还真不容易。众人见肉口水直流,拓拔叡也十分高兴,环顾左右馋色,举起了吃肉的匕首,欢喜笑说:“这么快就烤好了啊。”
  拓拔叡操起匕首,从盘中扎起一块烤的最酥嫩的,带脆皮的羊腿肉。
  他将肉递给身边冯凭:“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冯凭闻着那肉香就饿了,也不客气,张嘴就着他手吃了。外酥里嫩,果然滋味非常,冯凭称赞说:“好吃,肉烤的很香,皇上也尝尝。”
  她从袖中取了手帕,擦了擦嘴,目光看向拓拔叡。拓拔叡笑,也扎了一块肉,喂到自己嘴里,说:“嗯,这肉味道不错。”
  冯凭笑说:“是的吧。”
  拓拔叡说:“得赏厨子了。”
  他扎起第三块肉,又喂给冯凭:“你再吃一块,这肉好,多吃一点。”
  冯凭张嘴又吃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喂食,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吃一盘羊肉。皇帝皇后夫妻感情好,大家都见惯不惯了,也习以为常地笑着。
  拓拔叡见众人都还没吃,都很拘束地等着自己发话,遂笑道:“剩下的肉分赐给众臣,大家随便吃喝吧,吃饱了喝足了,咱们今夜要欢宵达旦!没朕的命令,你们一个都不许回去,从明天开始军中禁酒,今日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玩,不醉不归!乐队呢?怎么乐队都没有,把乐队找来,给朕奏乐。”
  这话传下去,将士们都高声欢呼起来。食物开始到处传散,酒肉的味道在空气中飘逸,嘈杂的欢笑声一浪一浪地此起彼伏。冯琅看这景象,笑道:“今日倒是热闹了,这不会喝醉了吧?”
  李益道:“酒是特意调过的,喝不醉人的,庆祝一下也无妨。”也举起了酒,同众人同饮,一边吃烤羊肉。
  冯凭吃了几块,肚子饱了,说不吃了。拓拔叡说:“这么快就饱了?你不吃,那我可吃了?不管你了哦?”
  得到了冯凭的点头,他从侍从手中接过盘子来,一边端着盘子,大口地往嘴里塞肉。空气中弥漫着喜悦快活的气息,冯凭情不自禁地抱着他胳膊,拿手帕去给他擦嘴。
  吃喝完毕,这热闹才开始。
  火势小了些,士兵们拉来大车的木柴添进火里,火势熊熊,火焰蹿起一丈多高,火花如同烟花一样在半空中溅开,噼噼啪啪地爆炸着。此时乐队奏起了活泼欢快的胡乐,胡笛琵琶箜篌齐齐奏响。伴随着熟悉的乐曲和节拍,众人嘴里都哼起了调子,脚下都踏起了节拍。
  第97章 跳舞
  乐曲一支比一支欢快。
  各种乐器同时弹奏,叮叮咚咚,高低和鸣,明快旋转的乐曲声引的人心情振奋,脚步翩纷,众人鼓掌跳跃。一支胡声小调结束了,又换做一支轻快的舞曲。
  拓拔鼓掌笑道:“这曲子,朕也会弹,朕来弹一曲。”
  冯凭笑说:“皇上弹什么?弹琵琶?”
  拓拔叡说:“朕弹一支琵琶。”
  欢快的乐曲忽然停了。
  众人正摇漾着,忽然没了音乐,纷纷惊诧,目光朝乐队的方向望去。
  只见乐队停止了奏乐,皇帝锦袍玉带的身影来到琵琶师跟前,从琵琶师手里要了琵琶,揽在怀里,面向众臣姿势极美地亮了一个相,而后手抚琴弦,重重往下划出一划,大刀阔斧地拨出一串和弦。
  还是同样的曲子,只是高了一个调。跟琵琶师弹奏的婉转轻快不同,拓拔叡的琵琶音铿锵有力,曲声激荡,一个接一个的音符纷纷忙忙争先恐后流淌出来,却各有节奏,丝毫不乱,一时急管繁弦,纷纷而出。嘈切错杂,金石和鸣,银瓶乍破,玉珠纷坠。原本这曲子是一支箜篌曲,箜篌主奏,其他乐器伴奏,拓拔叡拿起琵琶之后,其他管笛笳声,箜篌长琴纷纷沦为伴奏。乐师配合着皇帝的弹奏,时急时缓,高低呼应。
  一曲普通的舞曲,被他弹出了金戈铁马之气。侍从们鼓掌喝起彩来。
  拓拔叡笑容满面,一边弹奏,一边唱起了鲜卑语的歌谣。青年的声音婉转悠扬,低沉磁性,圆润流畅,好像打磨的最光滑的玉石,任意高低转折,丝毫不见滞塞。喝彩之声一浪叠一浪,欢笑声震耳欲聋,不过还是压不住曲声和歌声。
  冯凭也解了孔雀翎披风,一身红衣红裙,纤腰束着绿玉。拓拔叡转到她所在的方向,满脸喜悦,含情的目光看着她,一边弹奏一边歌唱,仿佛是在邀请似的。冯凭脸绯红,望着他模样,喜悦和爱意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乐曲声欢纵激荡,奔腾跳跃。他一手抱琵琶着肩,一手拨弦,伴随着节奏拍子和围观的喝彩声,踢踢踏踏跳起了胡旋舞。手高举,脚步纷纷地迈出,身体随着乐曲急速旋转。胡旋本是女子所跳的舞,舞女身穿彩色的舞衣,依靠裙摆和飞袖旋转,他一身窄襟锦袍,无风无袖,旋转的干净利落,没有一点脂粉气,观者只见活泼轻快,喜悦欢畅。
  胡人皆好舞,天生的喜欢音乐,能唱会跳,皇帝随乐起舞,众臣皆鼓掌喝彩。
  冯凭也打着拍子,给他鼓掌,拓拔叡将琵琶还给琵琶师,踢踏舞蹈着,一边旋转一边朝她的方向跳过来。
  喝彩声如潮水高涨,四面的目光随之而来。冯凭不会跳舞,面红耳赤,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心动难耐,在拓拔叡伸出手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露笑,牵起他的手转了一个圈。拓拔叡见她配合默契,也特别开心,一手搂着她腰,带动着她踢踏跳跃,脚步随着欢快的乐曲旋转。
  乌洛兰延看的欢笑不已,拉着贺若一块入场。这群年轻的侍卫青年们最爱热闹,全都跟着乐曲舞蹈起来。
  李益独自站在角落,一时没注意就被一群舞蹈家给包围了。他惶然地看了左右,发现众人都在舞,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空气有点冷了,他从随侍手里接过一件鹤毛大氅披上,远远看歌舞。
  冯凭靠在他臂上,曲子太快了,但是竟然一点不匆忙慌乱,一切都非常合适。脚步节奏非常轻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跳什么,反正跟着他跳,跟着他转圈,感觉特别欢畅。拓拔叡一边跳一边注视着她,面露笑涡,眼睛好像在说话。
  曲子在欢动中推向高.潮,拓拔叡在一片欢呼声中将她搂入怀抱,笑容满面的闭上眼睛,递上唇吻。冯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搂紧了他腰,热腾腾地迎向他嘴唇,呼吸炽热了起来……
  一众侍从高呼,喧腾喝彩声此起彼伏。
  李益远远望着他二人,心说:天底下怕是没有夫妇能像眼前这对这般奔放热烈了。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控制不住的奔涌的爱意,脸庞发光,眼中迸射出火焰,情与欲从毛孔中往外流淌,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人。他体会不来那是什么感觉。
  很陌生,然而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好像是雾里看花一般,有种格外的朦胧美好。他不由也会心一笑。
  拓拔叡累了,举手向众人示意:“诸位自行取乐吧,朕今日倦了。”
  侍从们见状,连忙上去,替皇帝和皇后披上披风,拓拔叡大汗淋漓,拥着冯凭,在侍臣的簇拥下往帐中走去。
  冯凭脸绯红,头中嗡嗡的还在天旋地转,脚发软,完全没法走路。拓拔叡不晓得她不会转圈,一转就要晕,今晚上转了一晚,这会完全不行了。
  拓拔叡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握着她手搀扶,关切道:“没事吧?停了还晕吗?”
  冯凭东倒西歪的,已经辨不清方向了。拓拔叡扶着她躺到床上,替了脱了外面衣服,侍从端来水。拓拔叡从水盆中捞了帕子出来拧干,替她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汗,抬起手擦了擦双手。
  冯凭躺在枕上,头嗡嗡的声音减轻了些,脑子只是疼,好歹不转了。她心里很渴望,目视着拓拔叡,感觉好难过好难耐,声音颤抖恳求道:“你让他们都下去吧。”
  拓拔叡看她脸鲜红,神情中有种压抑不住的渴望,心里一笑,明白她是怎么回事了,回头比了个手势,命令侍从道:“你们都退下吧,不用侍奉了。”
  脚步声堪堪才散去,她就跪坐起来,双臂搂住他脖子。拓拔叡没见过她这么冶浪的样子,一时吃惊了,一边笑一边脱了靴上床。他还没来得及脱了袜子,冯凭已经软绵绵地搂上来,将他按在枕上。嘴唇热烫地吻过来。拓拔叡舒服打了个颤,双手也搂上她腰,热火朝天地亲吻起来,边吻边互相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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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计策
  柔然这边日日观察着拓拔叡大军的行军情况,后方各部帐首领聚在一起商量着应对之策。
  “拓拔皇帝的大军已经到了白水河对面了,离咱们已经不足百里了,现在正在扎营。”
  “那咱们怎么办?打还是撤?”
  “咱们的斥候去打探了,他们好像没打算渡河,这几天就在河对岸安营扎寨。这段日子天天一黑就歇营,在营地燃篝火,烤肥羊,唱歌跳舞呢,通宵达旦的。那火光,几里外都看得到呢,那奏乐声一晚上都不停的。”
  众人吃惊道:“还有肥羊?真的假的?他这么老远来,还带着肥羊?”
  “这些人都不睡觉啊?”
  “肥羊算什么,他们粮食多的吃不完,一路走一路扔的都是,还不是粗干粮,全都是没吃过的肉和米面。咱们小部偷袭了一支他们运粮草军,他们一见人偷袭,完全不应战,马上就丢下辎重逃走了,压根就不把这点物资放在眼里。”
  众人一听,纷纷道:“战利品呢?战利品呢?”
  说话时,战利品已经运了上来。一车一车金黄的粟米,燕麦,还有冻的石块似的牛羊肉,猪肉。众人看的啧啧称奇,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议论纷纷。
  “不会有毒吧……”
  “这拓拔皇帝这么坏,说不定是故意在这粮食里放了毒,让咱们劫,然后把咱们全都毒死。”
  “不会的。咱们能想到,他们会想不到吗?粮食肯定是没毒的。”
  “有毒没毒试试就知道了嘛!”
  “牵一匹马来!”
  ……
  冬天,河水非常浅,河床大半都露了出来,显出白色的石滩。冬天的河水呈现出碧绿的颜色,像姑娘头上的绿绸带,静静盘绕在草原上,一望无际。
  “这水得有一丈深。虽然冬天水位下沉了,不过马还是趟不过去的。好处是水流缓慢,这一带地势都平坦,而且方便掘土,很容易架设浮桥。只要人手多,一夜就可以架好,随时都可以渡河。”
  拓拔叡望着河对岸,隐约仿佛可以看见敌人的营帐。他道:“敌人还没有撤。他们已经聚集了力量,准备与咱们交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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