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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36节

  蔡昭低头默然。
  在旁擦剑的丁卓也道:“我看三师兄挺好的,反正你俩各自的婚约都退了,索性你嫁给他好了,大家都会乐见其成的。”
  “婚嫁之事你知道什么,抱着你的剑过一辈子去吧!”蔡昭捡起一根鸡骨头扔过去。
  丁卓手腕一抖,剑锋劈开鸡骨。
  他一板一眼道:“我说的是正理。这和练功一样,顺势而为事半功倍,逆水行舟则诸事不顺,还容易走火入魔。你要是跟了慕教主,你让师父和你爹娘怎么办?将来两边打起来,我们师兄妹见面该怎么说话?”
  蔡昭拖着他的衣领往外去,“今日风和日丽,我们比武一场吧!”
  “比就比,叫你揍一顿我也认了。”丁卓昂着脖子起身,“不过先让我说完话——你要是嫁了三师兄,不但北宸六派…至少其中三四派能安危相守,共同进退,还能化解先辈的那点子恩怨,多好的事啊!”
  蔡昭颓然放开丁卓,垂头丧气的自己出去了。没走两步,迎面遇上满身春光的戚凌波,她正与戴风驰说说笑笑的走来。
  见到蔡昭,戚凌波停下脚步,刻意细声细气道,“如今我已和三师兄退婚了,不怕你说什么了。倒是你,莫不是真打算跟了那魔教妖孽吧?真想不到啊,蔡平殊一生抗击魔教暴行,到最后,她养大的侄女却要去勾结魔教,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蔡昭看了她一会儿,想象一百种法子教训这臭嘴的师姐。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安静的绕开他们走了。
  戴风驰白戒备了半天,与戚凌波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穿过庭院时,宋郁之长身玉立,静静等她。
  蔡昭有气无力道:“三师兄又有什么指教。”
  宋郁之斟酌了半天,“……我,我觉得慕清晏说的未必是假话。”
  蔡昭看了他半天,拍拍他的肩头,叹着气走了。
  阴雨连绵的日子,蔡昭情绪愈发低落,躲在屋里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巡夜的梆子才敲了一下,某人就十分熟练的翻窗而入,高大的身形宛如一尾游龙般滑入屋内,窗棂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笑意明艳,紧束的腰封更显得腰身劲瘦漂亮,“吃宵夜么。”
  蔡昭板着脸:“不吃,拿回去!”
  慕清晏提了提手中的包袱,“是你喜欢吃的。”
  蔡昭傲然:“今夜宋门主叫了镇上最好的席面,可我依旧什么都不想吃!”
  慕清晏微笑:“是蟹黄汤包和鸡粥。”
  蔡昭:……
  “新鲜的六月青蟹壳黄,仔姜嫩鸡熬的粥。”
  蔡昭:( ? ^ ? )
  慕清晏看着小姑娘卖力进食,笑吟吟的将修长的手肘撑在桌缘。
  “摆那么难看的脸色给我看,是不是你师父又说我坏话了。”他有一搭没一搭道,“上回是画皮妖,这回是什么。”
  蔡昭吸溜着吃完最后一个汤包,开始喝粥,“师父说,就是当年那个画皮妖,害的姑姑顾孤身一人上涂山与聂恒城对决的。”她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不单是那五位大侠,其实我姑姑身边的弟兄,之前就被聂恒城捕杀了好几位,也是那个画皮妖暗中捣的鬼。”她叹息,“想到我姑姑发现是自己的心上人害了自己的弟兄,不知如何痛悔自责,唉……”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慕清晏眯起长目,“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你要是敢迁怒到我身上,那我也去找人出出气——姓宋姓周的排最前头。”
  蔡昭无语:“你能不能不要张嘴就是威胁,不知道以德服人么?!”她戳着粥碗,“当然了,你生来五行缺德,那的确没法子了。”
  慕清晏拈起空空的粥碗,冷哼道:“你这翻脸是不是快了些。”
  蔡昭斜眼瞪他。
  慕清晏警惕起来:“你做什么这样看我,不会真信了你师父编派我的那些鬼话了吧。”
  蔡昭哼哼道:“当年那个画皮妖为了帮我姑姑,也是好几次以命相搏的。原来前头本钱下的足,只是为了后头多收利息。倘若你真的骗了我,编出什么幕后真凶的故事来,我的确分辨不出的啊。”
  慕清晏冷冷道:“不如我将心肝剖出来给你看看。”
  “那倒也不必。”蔡昭满脸烦恼,“都怪当初害了我姑姑的那个王八蛋,现在我一跟爹娘师父提到你,脸比黄连还苦。我姑姑太可怜了,一辈子行侠仗义,所向无敌,偏偏遇上个八辈祖宗不积德的负心人……”
  慕清晏正想吐槽两句,忽的神色一变,“有人来了!”
  不等蔡昭反应过来,屋外火光喧天,踏过人群重重的脚步声。
  戚云柯严肃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慕教主大驾光临,不如出来一见吧。”
  蔡昭张大了嘴:“完了完了,他们知道你要来找我,特意来个守株待兔!”
  慕清晏却似乎毫不在意己身安危,反而揪着女孩的耳朵一个劲的叮嘱:“你给我记好了,待会儿他们要逼你选边站,你不许背弃我!”
  蔡昭无语:“你讲不讲道理,难道让我背弃爹娘和师父么?!”
  慕清晏眼中露出一抹阴戾,“总之你要是背弃了我,别怪我以后心狠手辣不讲规矩!”
  蔡昭怒而甩开他的手,自行推门出去。
  屋外被五六十支火把照的犹如白昼,庭院被三派弟子围的水泄不通,青阙宗弟子在最里层,佩琼山庄弟子在外层,广天门弟子站在树上或山石上张弓搭箭,众人俱是兵刃出鞘,虎视眈眈的戒备着。
  蔡昭站在门口,赔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戚云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身旁是捋着胡须摇头叹气的周致臻,以及十分尴尬的蔡氏夫妇。
  宋时俊上前一步,一派语重心长:“昭昭你年纪小,不知道魔教人心险恶,我们不能再由着你胡来了。你走开一边,让大人来处置这件事。”
  随即,他提声道,“慕教主,你还不出来么?放心,把话说清楚之前不会将你射成刺猬的,哈哈哈哈……”
  正笑的欢时,冷不防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宋门主,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蔡昭一惊,这赫然是游观月的声音!
  三派弟子连忙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几十道黑影悄悄攀上墙头,俱是手举数枚黑漆漆的圆形铁蛋。周致臻沉声道:“他们拿的是暴雨雷霆,当心闪避毒针!”
  广天门弟子立刻调转弓箭,与墙头的黑衣人对峙起来。青阙宗与佩琼山庄的弟子一般继续冲着房门,一半则戒备黑衣人。
  这时,房门再度推开,慕清晏悠然现身。
  他神情冷漠的背着单手,“不知诸位掌门有何指教。”
  戚云柯满肚子是气,一把推开宋时俊,上前道:“姓慕的,你和昭……”
  但他只说了六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众人觉得奇怪,纷纷看向他,只见戚云柯脸上露出了极其震惊的神情,双目直勾勾的望向前方——
  在炽如白昼的灯火照映下,慕清晏气质清冷,高大清瘦,宛如天上明月般高傲美丽。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蔡平春与宁小枫看的尤其仔细,几眼下去甚至觉得女儿被迷住也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戚云柯却犹如见到鬼魅,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仿佛霎时冻住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宋郁之焦急的呼唤。
  “你,是你……”戚云柯颤抖着手指向慕清晏,“你,你爹是慕正明?所以是慕正明?”
  “师父,你在说什么。”宋郁之不解。
  蔡昭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原来就是你爹慕正明!”戚云柯忽的发出一声暴吼,“就是你爹慕正明害了……”
  他总算还剩几分理智,生生忍下蔡平殊的名字,“就是他害死了诸葛争鸣他们五人,还有之前几位弟兄!”
  此言一出,旁人可能还不明白,蔡家三口与慕清晏立刻听懂了。
  “你说什么!”宁小枫厉声尖叫,“你说那个人就是这小子的爹!”
  蔡平春声音发颤,“云柯大哥,你说真的么!”
  戚云柯双目赤红犹如嗜人,狠狠瞪着慕清晏:“就是他,就是这张脸,一模一样的脸孔身形!我死也不会忘记,下辈子都不会忘记!慕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二十年前不是他老子还能是谁?!”
  宋时俊依旧不明白。
  周致臻却脸色苍白起来,他有些猜到了。
  蔡昭蓦的转头,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之人。
  慕清晏触及女孩眼中的愤恨与恐惧,满心惊怒,吼道:“放屁!我爹绝不会是那种卑劣奸诈之徒!他一生光明磊落,端正淡泊,甚至未曾离开瀚海山脉一步,又如何出去骗人害人!”
  “不要跟他废话!”戚云柯已经方寸大乱,说话间就跃起出掌,“捉住这贼子!”
  慕清晏迈步迎上去,正要双掌平推回去,侧眸间看见苍白发抖的女孩,生生移开冲向戚云柯的掌风,拍起一旁地上的一双巨大石锁,向空中击去。
  戚云柯身在半空,为了躲避石锁不得挪开身形。
  游观月看出情形不妙,大声道:“教主,先行闪避吧!”
  慕清晏微微点头。
  顷刻间,几十枚暴雨雷霆掷下,一时间小庭院四周烟雾弥漫,山石炸裂,其中夹杂着无数根牛毛细针。众弟子一阵躲闪腾跃,破口叫骂。
  待烟雾散去时,魔教教众已然跑的一个不剩。
  四位掌门本来是可以飞跃出去追击慕清晏的,然而暴雨雷霆声名在外,庭院内这许多弟子倘若中了毒针,必然死伤惨重。
  蔡平春首先护住妻子,戚云柯周致臻与宋时俊不得不奋力挥掌,将细雨般的牛毛毒针逼开,尽力保护自家弟子。
  尽管如此,庭院内依旧唉哟不断,不少躲闪慢不及的弟子身上中了牛毛细针,所幸用磁铁吸出细针后发现是无毒的,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慕清晏飞身离去前,反手挥掌将呆愣无措的蔡昭推进屋内,是以她毫发无伤。
  穿过满地的哎哟,她游魂一般来到在角落中生气的戚云柯身边,双膝跪下:“师父,您告诉我,那个人,真的是他的父亲慕正明么?”
  戚云柯看向跪在自己腿边的小姑娘,苍白细弱,微如蜉蝣,仿佛一口气就能凋零的细草。
  他虎目蕴泪:“你姑姑的事,我怎会胡说——就是那张脸,我见过两次。”
  “第一回 就是初次见面。那时我修为尚浅,追击赵天霸的爪牙时落入了陷阱,你姑姑赶来搭救。我们正在苦战时,那人出来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那也是一个夏日夜晚,月光皎洁,清辉泻满山谷。
  身形颀长的俊美青年从天而降,招式潇洒,砍瓜切菜般的料理了剩下爪牙。他虽与蔡平殊初次相见,却如经年老友般配合默契。
  少年戚云柯抱着受伤的胳膊,看的目瞪口呆。
  自己生的粗手大脚不说,便是义妹蔡平殊也只是相貌清秀,然而眼前这人却非同一般。他只恨自己粗鄙词穷,不能好好描述这位如明月般动人心魄的美男子,便是他脸上充满侵略性的轻慢神气,都显得异常高贵。
  大战后,蔡平殊提着剑,一个个刺死受伤不能动弹的魔教教众,哪怕是跪在地上痛哭求饶的,她也没饶过。
  抬头时发现那青年正盯着自己看,她挺着脖子:“怎么,觉得我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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