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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击天下 第156节

  毕竟,北方士族的庄园里的佃户荫客,大都是北面来的流民,很多人原本是有自己的土地的,南渡之后流离失所,不得已才投奔这些北方士族的门下。司马珂若北伐成功,这些流民不但能回归故土,甚至还能得到自己的土地,谁还愿意给士族们做雇工?
  所以,在谢安看来,司马珂的北伐大计,必然将遭到北方士族们的疯狂阻拦,甚至还会因此遭到小皇帝的猜忌,届时很可能出现四面楚歌的局面。
  第246章 潘楼论政
  司马珂听了谢安的话,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此刻,他突然能够体会历史上的桓温的悲哀。历史上的桓温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西征打下成汉之后,便深受朝廷猜忌。
  后来石虎病死,北方形势大乱,正是北伐的好时机,桓温上疏请北伐,结果等了两年都没得到回复。两年之后,桓温再次上疏请北伐,不等朝廷回复,便自率五万大军杀往武昌,结果整个朝廷震惊,极力反对。甚至当时总理朝政的司马昱亲自写信给桓温,强烈要求桓温退兵,最后桓温在重重压力之下,不得不退回荆州。
  此刻,他的境地,比起历史上的桓温,并好不了多少。
  司马珂面沉如水,紧紧的望着谢安,说道:“北面的流人还在源源不断的难逃,江北的近千万的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惨遭胡虏欺压、蹂躏及屠戮,甚至被作为胡人的食物,愚兄每每想及此事,便夜不能寐。愚兄答应京口的北府兵,必当北伐。北伐……亦乃愚兄平生之志;不管何人阻挡,愚兄亦当奋力前行,绝不退让!。”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一般,眼神之中更是坚定如铁。
  谢安见司马珂如此神情,不觉愣住了,露出思索的神色。
  许久,谢安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北伐之事,虽然艰难,但幸得贤兄一向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深得大晋臣民爱戴,尚有一线生机。”
  司马珂心头一动,紧紧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谢安用筷子蘸着酒,在案几上开始比比划划。
  在谢安看来,朝中分为了三股势力,陆司空为首的南方士族,郗鉴、何充为首的北方士族,司马珂和司马衍为首的皇权力量。
  最早之前时皇权力量最弱,北方士族力量最强,但是现在局面有所改变。若论纯军事力量肯定是司马珂最强,但是南北士族占据了大量的人口、土地和物力资源,足以平分秋色。
  当然这只是大抵的划分,司马珂手中的兵权过于强大,必定对皇权产生冲击,所以司马珂兵权和司马衍的皇权并不算绝对的合并一块的势力。
  目前来看,南方士族和皇权的力量有所上升。北方士族的首领王导故去,而郗鉴和何充虽然贵为三公,但并没有想成为北方士族领袖的打算,故北方士族颇有点群龙无首的感觉,整体实力下滑严重。
  总体来说,如今的东晋,不再是北方士族主导朝政的时候了,三股势力较为均衡,也算是个和谐之局。
  但是,如果司马珂执意要北伐的话,便会打破这种平衡。一旦北伐成功,司马珂不但将成为力压南北士族的存在,而且还会成为超越皇权的存在,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包括小皇帝司马衍,虽然和司马珂前期属于互相扶持,但是潜意识里难免也会担心司马珂功高震主,这是人之常情。
  不但北方士族会反对司马珂北伐,就算与司马珂一向交好的南方士族也未必会支持。因为南方士族原本就没有北伐的情感存在,江北的土地从来就不属于他们,跟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所以,谢安认为要想扫清北伐的障碍,便是要对各股反对势力各个击破。
  首先,要让小皇帝对司马珂彻底放心,支持司马珂北伐,这便占据了大义所在,至少在明面上,北伐不北伐,还是要皇帝说了算。一旦天子都支持北伐,其他人就算反对,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而要让小皇帝放心,除了司马珂本身与司马衍的感情深厚之外,还要从其亲信者下手。如今小皇帝最信任的,除了大长秋张桓,便是皇后杜陵阳。
  大长秋张桓,一向跟司马珂要好,而且司马珂今早又赠送了价值百万的珠宝,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皇后杜陵阳,可以让纪笙这个皇后最要好的闺蜜出马了。
  所以小皇帝这边,总体问题不大。
  其次,便是南方士族。南方士族的问题,在于北伐对他们没有太大的利益,不会鼎力支持,但是也不会极力反对。所以是要重点争取的力量。
  要想争取南方士族的支持,司马珂其实还是比较有优势,毕竟司马珂近年来扶南制北,连连向江东士族示好,而江东士族长期被北士族打压,现在终于可以与北方侨姓高门分庭抗礼,其实对司马珂还是心存感激的。何况,司马珂麾下有六个江东子弟为将,北伐必将增加这六个家族的声望,也算是对南方士族的一种激励。
  所以,在谢安看来,重点是要取得陆玩的支持。吴郡四姓,原本就是江东士族之首,而陆玩和已故的陆晔,都贵为三公,便成了江东士族的首领。
  司马珂与陆玩一向交好,陆玩的司空之位,还是司马珂极力举荐,只要司马珂敞开心扉跟陆玩聊聊,或许便会得到陆玩的鼎力支持。
  然而,最为难对付的,还是诸北方士族。
  虽然何充与郗鉴都与司马珂交好,其余陈郡谢氏、河南褚氏、渤海刁氏、颍川荀氏等都与司马珂关系较近,但是这些都是私交而已。一旦司马珂势力过于强大的时候,各士族为了家族的利益,便不会再顾及私交,终究是家族利益至上。
  甚至连早期尽心尽力扶持司马珂的何充,也可能会持反对意见。
  要想过北方士族这一关,几乎是难上加难,
  两人讨论了许久,决定还是先从郗鉴这一关进行突破。毕竟郗鉴身为太傅,贵为上公,其位更在三公之上,北府兵原本就是他交给司马珂的,自然明白那些北府兵对于北伐的热切渴望。
  谢安突然又想到了一事,说道:“虽然王文献公已作古,但是毕竟琅琊王氏曾是北方侨姓高门之首,若是能取得琅琊王氏的支持,对贤兄的北伐大业必定大有裨益。”
  司马珂心头一动,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王曦的倩影,心头不禁拂过一丝凌乱的情绪。
  不过,谢安说得也不无道理,琅琊王氏这一支,也是重点寻求支持的对象。
  两人计议已定,司马珂望着谢安,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这厮一开始给自己泼冷水,最后还是被自己说服了。
  这份情谊,的确算是情比金坚。
  司马珂望着谢安,突然笑道:“贤弟拜督学使者、散骑常侍今已一年有余,以贤弟之能,也该当升迁了。”
  谢安一愣,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贤兄差矣,愚弟入仕不到三年,且未及弱冠之年,已官至右第四品,已是托贤兄之福,岂敢再妄想短期内升迁?”
  司马珂神情坚定的说道:“中书监之职,非贤弟莫属,否则愚兄若去北伐,亦不敢放心江南之事。”
  中书监,右第三品的官职,位次在尚书令之后。但自曹魏时期开始,中书监便是一个可以跟皇帝讨论治国政策的机构。因中书监处理机要接近中枢,经常与皇帝接触,时人又称其为“凤凰池”。
  西晋名臣荀勖原本担任中书监,后来奉旨升迁为名义上更为高尚的尚书令,官僚亲友均来庆贺,不料荀勖却说:“夺我凤凰池,何贺之有!”由此可见,在当时人心目中,中书监地位之重。
  真心支持北伐的郗鉴已老,陆玩以及其他与自己交好的士族,乃至张桓和杜陵阳,虽然或许可以为自己说话,但是终究只是出于私交,并不能真切的理解他心中的大志。
  唯有与他志同道合的谢安上台,辅佐司马衍处理朝政,他才能心安,不必担心大后方失火的问题。若没有体己之人在朝廷掌舵,就会出现诸葛亮和李严的故事,诸葛亮在前方北伐,李严在背后断其粮草。
  两人又讨论了一阵之后,谢安又笑道:“孙兴公等人,听闻贤兄驾临建康,便早早让愚弟前来约贤兄今夜至潘楼一叙,把酒言欢,不料愚弟与贤兄,倒是先来潘楼饮上了酒。”
  谢安早早便在建康宫门前等候,便是受孙绰等人所托,约司马珂到潘楼畅饮,只是不料司马珂一见到他,便谈到了北伐之事,两人一直讨论到现在,将原本的来意跑偏了。
  司马珂听谢安这般说,当即笑道:“无妨,今夜愚兄准时来此赴约便是。”
  对于孙绰等名士来说,能与声名赫赫且在士民和百姓心中名望极高的西阳王、大将军司马珂把酒言欢,特别能提升自身的逼格。
  而对于司马珂来说,也需要孙绰这种善于清谈的名士,舞文弄墨来为自己摇旗呐喊,掌控舆论。
  更何况,孙绰等人虽然喜欢嗑药、喝酒、谈玄,也的确有几分可爱之处,至少也算是重情义之人。所以对于孙绰之约,司马珂自然不会推辞。
  就在两人正要分别之际,司马珂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我今日观陛下之神色,似乎不及往日,看似精神抖擞,其实双目凹陷,略带血丝,脸颊也似颇为消瘦。你常伴陛下左右,可知是何缘故?”
  谢安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宫外有人向陛下进献仙翁抱朴子之九转还魂金丹,陛下如获至宝,每日皆要服之,故此消瘦……愚弟亦有劝谏,但陛下不以为然,只得作罢。”
  五石散……
  司马珂也叹了一口气,心头不是滋味。在这个年代,嗑五石散蔚然成风,尤其是以孙绰等名士更是以嗑药为荣……这个还真不好劝。
  只是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有的人磕了一辈子药,也未必短寿,譬如孙绰在历史上并不算短命。但司马丕却二十多岁就嗑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皇帝服药不过两年,便显得消瘦,长期下去,将如何是好。
  ………………
  第247章 寻求各方支持
  长干寺,太傅府。
  郗鉴正在大堂之中看书,神情显得十分的悠闲自在。
  郗鉴年已69岁,再过半年便七十岁,要到了致仕的年龄了。自古七十古来稀,能够活到七十岁的高龄致仕,而且又位居太傅之职,可以说是人生功德圆满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太傅府为属官,女婿也为幕僚,子女都在身边,也算尽享天伦之乐。
  此时,长子郗愔急匆匆的奔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父亲,西阳王求见!”
  郗鉴顿时放下手上的书卷,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急忙道:“快快有请!”
  不一会,司马珂在郗愔的陪同之下,大步而来,见到郗鉴,弯腰一拜:“司马珂参见太傅!”
  郗鉴位居上公,又年纪比他大,所以自是要先行拜礼。
  郗鉴一见司马珂,当即面露喜色,哈哈一笑道:“元瑾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两人依次坐定,郗鉴让人奉上茶汤和冰镇瓜果之后,便示意众人退出,要与司马珂单独畅谈一番。
  司马珂仔细观察了一阵郗鉴,见得其精神矍铄,身体极其硬朗,心中顿时颇为安心。
  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随即便聊到了最近的西征之战,得悉了此战的全过程之后,郗鉴忍不住赞叹道:“元瑾此番西征之战,舍水路而走山道奇袭成都,用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极其胆大,真是用兵如神。寻常将领,可不敢行此险着。但是此战,只用了三个多月,便灭了成汉一国,既减少了许多伤亡,又节省了许多粮草人力,可谓神来之作,放眼当世能与元瑾媲美者,能有几人?”
  司马珂笑笑道:“下官胆大妄为惯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全仰仗老太傅给下官留了北府兵此等精兵,方可侥幸赢得此战。”
  郗鉴笑道:“北府兵原本乃中原流民,又久居京口,元瑾能带彼等攀山越岭,穿越蜀中之穷山恶水,大破蜀都,不愧为当世神将。”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郗鉴又问道:“京口之兵,近来如何?”
  郗鉴终究是经营京口几十年,虽然交给司马珂极为放心,但是终究是对这些老部下念念不忘,甚为关心。
  司马珂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京口之地,兵精,粮足,士气高涨,只是可惜……”
  郗鉴眉头微蹙,问道:“只是如何?”
  司马珂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缓缓的说道:“只是,京口之兵,日夜思北伐之事,下官却不知可否成行。此番西征,朝中便已有人万般阻拦,若是再北伐,恐怕几无可能。”
  郗鉴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当然明白司马珂的意思,如今司马珂掌控六州之兵,官拜大将军,封西阳王,已经给南北士族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如果司马珂在率军北伐,一旦成功,便将声望和权势都达到一个巅峰造极状态,将力压诸士族,届时就怕诸士族联手,也未必能制衡司马珂,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但是,他经营京口数十年,自然知道京口之兵,对北伐有多渴望。
  他的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那慷慨激昂而又充满仇恨的“杀胡,杀胡,杀胡”的喊声,想起了那些那些北府兵一提起胡人就咬牙切齿的表情,神情顿时也激动了起来。
  郗鉴思虑了良久,脸上露出慨然的神色,对司马珂道:“元瑾勿忧,此番西征方罢,先且休整一年半载,待得时机一到,老夫必将上书朝廷,力主北伐。”
  司马珂听得郗鉴这般说,眼中顿时露出极其尊敬的神色,站起身来,对郗鉴恭恭敬敬的一拜:“下官代京口数十万流民,代江北千千万万的汉人同胞,拜谢太傅!”
  郗鉴也激动的站了起来,一把扶住司马珂,激声道:“老夫已老,此生已无力北伐,幸得元瑾少年有为,老夫甚感欣慰,此亦大晋之幸,千万汉人之幸也!”
  ………………
  拜别了太傅,司马珂登上牛车,又往乌衣巷而去。
  乌衣巷,依旧安静如昔,巷子之中,笼着一股富贵风流气息。
  阔别一年多,再临乌衣巷,来到王家府前,司马珂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心头不禁一阵唏嘘。
  王与马,共天下,终究已成为过去。王家虽然仍然是顶流的世家豪门,但是随着王导的故去,明显已远远不如往日。
  一名侍卫快步向前,走到王家府门口,对那门房说道:“请速禀报令郎主,就道是西阳王殿下来访。”
  那门房一听,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急忙飞也似的往里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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