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踏云楼。
  云涯单手敲着桌子,所有的纷繁都理不顺。
  水西的消息打探回来,明晰得令人发指,那人确实没说谎,宁家最初中意的确是夏暖,后来夏暖拒了宁植,太后找了宁太傅谈话,这才变了意愿开始撮合起宁植和谢娴起来。安阳王的意愿也很明确,坚决不将夏暖许给宁植。
  而宁植和谢娴的接触,最早就是通过夏暖的,还属于一年见三次都算多的,夏暖拒了宁植之后的个把月才顺着家里的意思私下见了谢娴几面。
  也就是说,宁植之前根本和谢娴没什么。
  也就是说,夏暖,果真骗了他。
  云涯手顿住,一阵蹙眉。
  尤复礼那边也悄悄找人问了问,一切都很正常,夏暖自小头疼脑热的特别多,可能是没了娘,萧羽和夏玮特别在意夏暖,这十数年如一日的在意,反而找不出什么不对来。云涯很烦躁,找不出个头绪。
  水南也坐在他对面,两人互相都烦躁着。
  水西倒是捧了本医书,报上自己的询问结果就一副淡然模样。
  过了半晌 ,水南道:“我觉得,有个人肯定知道。”
  云涯看向水南。
  水南舔舔嘴唇:“太后肯定知道,正如宁家没有拒绝安阳王的理由一般,太后也没有,但是太后的态度从开始就那么决绝,定是知道什么的。何况,当年还是夏玮保的今上登基,就算是冲着感激也不该拦着。”
  水西将医书放了放,笑:“太后还知道当年先帝宫里死的妃嫔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呢,还知道遗诏有没有动过手脚,还早就知道夏玮和萧羽是一对呢,可是,谁敢去问呢?”
  水南瞪水西一眼,讨个没趣,当没说过。
  云涯早就想到了,此路不通。
  一众人商量无果,走前水西似笑非笑道了一句:“阿云,你这可是高岭之花,比我难啊!”
  说完也不顾云涯的难看脸色,哼着小曲走了。
  最后,云涯选了个最笨的法子,就是每日在安阳王府顶上守着。
  他就不信,守他个半年都出不了结果。
  可是看着夏暖和萧羽疯玩,看着萧羽给夏暖点胭脂,他还是觉得心涩得慌,再观夏暖脸上笑靥如花,又怀疑起来水南的判断。可真是,理不断剪还乱。夏玮功夫也好,只要夏玮回来了云涯是断然不敢靠近安阳王府正院的。
  安阳王府。
  这日,夏暖在画室将先前画的那幅画完成了,是云涯那副,上了色,又用水墨画了副云涯拔剑的图,这次夏暖没有刻意修改云涯的气质,几笔就将他邪气的笑画了出来,笔锋浓转淡,剑刃生寒,上扬的桃花眸子招人得很。
  画完夏暖看了许久,用小指挑了点儿胭脂点在云涯的左眼下方,泪痣凸显。
  夏暖淡淡笑了。
  洵青看到,赞一句:“郡主这幅画传神些。”
  夏暖道:“上一幅本来是想送人的,云大哥不喜欢艳色就刻意抹去了,这幅倒是……”
  言犹未尽,洵青却明白定是自己留着看当个念想的。
  夏暖摸了摸画边,轻轻问:“好看么?”
  洵青点头:“云大人本就生得好。”
  夏暖不再多言,让洵青将画拿出去晒干,洵青捧着画拿着纸镇,小心在石桌上铺好,拿纸镇压牢了,猛然回头四顾,周遭都静悄悄的,洵青蹙眉又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有些疑惑的回屋去了。
  回去不一刻萧羽就来叫人了,得了些反季的花儿,让夏暖过去看看。近日萧羽和夏玮留在府中的时日越发多起来。
  她们匆匆走了,不多时,房顶现出个人影来。
  不是别人,正是云涯。
  云涯看着那画心里发慌,从屋顶上看不清只能看到大概是个男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宁植,犹豫好久,还是飘下去几步走到石桌之前,暗暗想着,若是宁植他就毁了这画,走到桌前,身形一滞,呆立良久,挑出个笑意来。
  “口是心非的丫头。”
  说完将风干了的画一卷,不客气放到了怀里。
  夏暖回来后,洵青怀中抱了盆十八学士,朵朵好看。夏暖兴高采烈和洵青讨论着什么,过了会,才发现画不见了,云涯看着下人们拼命找,丝毫不慌,老神在在坐在树枝间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得意,过了半刻,夏暖出来了。
  夏暖照着石桌边上的一片竹子慢慢找,洵青没劝住,有些角落,夏暖毫不在意就跪下去也不脏了衣服,找了一圈,人都倦了,洵青不停劝,夏暖不听,坐在树枝上的云涯脸色也不好了,有些后悔。熟料夏暖又找了第二遍,云涯再也笑不出来,就怔怔看着她执意找,手拢在衣袖里,越发收紧。
  第二遍也没有,夏暖还要找,洵青厉声吼了一句:“郡主,那只是一幅画!”
  夏暖被吼得一阵失神,过了会才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云涯心都被夏暖这神情揉皱,只见夏暖舔舔唇角,干哑道:“洵青,我想小爹了。”
  才回来又想?洵青却丝毫不敢激夏暖,忙点头:“好好,我的好郡主,先换身衣服吧,我们去找萧爷。”
  夏暖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又扫了一眼石桌,低声道一句:“找不到就算了。”洵青点头,却忙不殊在夏暖背后对着霜河使眼色。
  夏暖一走,霜河哪里敢真不找了,厉声对着院子里的丫头说:“死的啊,还不快找!郡主回来之前一定给找到!”
  云涯难受着悄悄将画扔到了后院,再也不想看下去就走了,回了踏云楼越想越刺心,拼着伤没有好还是去地窖取了壶梅子酒喝,越喝却越沉默。最后云涯手收紧了酒杯,暗暗道,他一定要知道这里面的玄虚。
  后几日云涯也不敢戏弄夏暖了,就安安静静守着,踏云楼的事物全堆在了水南水千肩上,水东负责找上次抽他那孙子,水西还在查医书总觉得快接近了。就剩水北还料理他朝堂那堆糟心事,水南头一个受不住,嚎着:“阿云,要点脸好不好,做点事!”
  云涯回的分外无压力:“我不要脸。”
  水南:……
  夏暖在安阳王府乖顺了些日子,萧羽越发觉得没对,想着云涯也不来了,还是抽了一日时间,准备带女儿去选点儿秋冬配套的首饰,实则是走走散散心,夏暖听了表现得不是特别高兴,淡淡笑着,萧羽心里有些堵。
  云涯第二日充分发挥水东传授的死缠烂打精神,带了水北尾随到底。
  还真是巧,安阳王府的马车一路竟是去了珍宝阁,青燕手头的产业,云涯自是厚着脸带着水北一路躲到了后方去,夏暖照例上了二楼挑拣,云涯隔着帘子看着,这么多天了,这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他有些晃神。
  夏暖爱新奇,挑了不少,洵青也站在边上看着。
  萧羽不喜欢这些,楼下等着。
  夏暖在琉璃打造的柜子前看了好久,指了指一枚碧水玉,咽了口口水道:“拿出来我看看呢。”掌柜连忙取出,云涯觑着,是一枚祥云图案的腰佩。
  夏暖拿在手中摩拭许久,也不说话,洵青看掌柜有些奇怪,问了句:“郡主,包起来吗?”
  夏暖抬头,想了想,摇了头:“算了罢,也找不到人送。”
  言罢又将那腰佩放回了盒子中。
  那掌柜的见东家这么在乎郡主忙讨好道:“郡主,真不要吗,这碧水玉这么绿的可是难得,这是整块雕成的。而且,昨日谢家大小姐也看了许久,您不要,怕是谢家大小姐回来就拿了。”
  夏暖的脸色一瞬变得很古怪,洵青暗骂掌柜多嘴,夏暖嘴唇几番张合,最终道:“表姐要了送人,想来也是配的。”
  这配谁就不言而喻了,云涯听得嘴角耷拉。
  夏暖不再看那腰佩,又转过去看另外的东西,云涯咂摸着,夏暖初时不会是想着要送宁植罢,越想就越觉得有必要毁尸灭迹,水北深谙云涯心思,还没吩咐就去找人嘱咐好了这事。
  夏暖看中了一只桃花步摇,做的霎是精致,黑玉雕成的树皮状簪身,簪头绿色的玉雕成叶子一片一片,红色的雕成桃红,顺着线一朵一朵飘缀着桃花,宛若落花缤纷。夏暖戴在发间,走了几步,兴高采烈道:“洵青、洵青,好看么?”
  洵青还来不及张声,楼道间传来个女声:“小暖戴着自是好看。”
  夏暖熟悉这声音不得了,尴尬着回头,只见谢娴笑意盈盈站在楼梯边上,一袭嫩黄齐胸襦裙配着娇艳的脸漂亮得很,夏暖叫了声:“表姐。”
  谢娴点点头,笑言:“小暖和我眼光很像,昨日我就看着这步摇不放,可今日见了你,觉得妹妹戴着更好看。”
  夏暖更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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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生暮死·一回
  两个人貌合神离聊了一会,夏暖有些想走,耐不住谢娴拉着她看这看那,夏暖颇有些不自在,谢娴将昨日看中的东西都包了,那腰佩没拿着也不气,夏暖想告辞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那只桃花步摇夏暖也没拿,谢娴自是知道夏暖心思的,将步摇好好包了起来付了银子,递给了身边的大丫头。
  夏暖正要走,谢娴抢先道了一句:“不知小暖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茶水,说说话。”
  夏暖抿唇,还是点了头。
  云涯在帘子后面挑了挑眼角。
  萧羽听了夏暖来告诉他这事,想说又不知怎么不准她去,最后叹气道:“随你吧,想去就去吧。”夏暖低头跟着谢娴走了,萧羽看着又心堵起来。
  洵青也跟着,谢娴倒是一路上放松,夏暖分外沉默起来。一路走着,最后也不知谢娴怎么想的,选了开春时候城北那家茶楼,照例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夏暖不反对,又是座与座用屏风隔断,反而方便了云涯和水北偷听。
  谢娴点了杯龙井,夏暖不能喝茶,便上了壶用花果泡的水。
  夏暖捧着杯子,有些恍惚,不自主往城北门口看,想到这半年发生的事情,竟是比头十几年都精彩繁复。
  谢娴看着夏暖的模样,笑问:“小暖想什么?”
  夏暖抬头平静看谢娴一眼,安然道:“年初的时候,我下去要施舍一个流民,遇上了□□,我的一个婢女秋衣染了瘟疫,死了。”
  谢娴语塞,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夏暖也没想着她接下去,只自顾自道:“我就是在想,秋衣那么好,说没就没了,有些可惜。”
  谢娴安慰道:“斯人已逝,妹妹且宽心。”
  夏暖良久无言,再抬头直视谢娴的时候,带了几分通透,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说起来,我还没恭喜表姐呢,表姐和子……和宁大人的婚事,是下个月月底罢。”
  谢娴脸上带了几分红晕,点点头:“到时候你会来吗?”
  夏暖却有些咄咄逼人起来:“表姐希望我去?”
  谢娴一霎默了。
  夏暖笑笑将茶杯放下,温柔道:“明人不说暗话,表姐要问什么,问罢。”
  谢娴见夏暖这么豁达,倒是暗自咬唇,想了半天,尴尬笑了:“小暖你还是这么通透。”
  夏暖吐舌头:“好歹是皇族中人,虽不敏,笨可是不行的。”
  谢娴笑开来。
  谢娴被夏暖这么一说,倒是放下了最初的戒备,有些窘迫却不见焦急,慢慢道来:“你知道,子玉最初是喜欢你的,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有意于子玉,我……
  谢娴坚定看着夏暖:“自从我和子玉定亲开始,我始终不敢见妹妹,想来觉得心有愧,虽然我知道妹妹亲自将子玉推给了我,可我,就是想问问,为何?”
  夏暖毫不意外谢娴这般质问。
  夏暖欲开口,首先自己就笑了,自嘲的笑。
  笑完倒是分外轻松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不是个长情的人,表姐该是知道罢,在这里,云大人救了我。”
  谢娴万般料不到夏暖是这么个回复,神色复杂。
  隔间的水西一口茶水还没喝下去,瞬间吐了出来,这小郡主真是够可以的啊,这不就是暗示谢娴,对云涯一见钟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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