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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顾长安宽慰道:“府里的事上面有老夫人把着,下面有泰叔照应着,还有二嫂帮衬,大嫂就别操心了。不说别的,就是为了东哥,你也该好好将养着才是。”
  东哥是顾长平膝下唯一的子嗣,大名是顾淳东,还是顾长安在裕州时翻了不少书给取的,原以为顾长平瞧不上,没想到他竟真的就给孩子叫这名了。只是这回顾长安回府的时机不巧,东哥去了他外祖母那处短住,就没见上面。
  沈氏缓缓地叹气,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院里的紫藤花架,道:“这两年吃斋念佛,许多事都看的淡了,也悟出一些道理来。长安啊,大嫂是想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这话俗,可理却对。你和那叶氏公子与端王爷的事我听你二嫂说了不少,在我看,其实叶公子就不错,虽是生意人,但也自在。有咱们侯府给你撑着腰,日后他也不敢欺你。可端王就不一样了,这毋须我多说,你是明白的。这十多年你已吃了许多苦,大嫂望你后半生都能从容无忧。”
  顾长安没想到说着说着竟把话题带到了这一茬,一时有些怔忡地看着沈氏。
  沈氏被她看得不禁赧然,道:“知道没人会跟你说这些,你那大哥更是指望不上。可你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得上点心。侯府这院子又大又深,人心隔得远,谁又能看透多少。你一向谨慎聪慧,该晓得的。”
  顾长安缓过神来,点点头,虽知她大嫂说的有理,却不甚赞同,可大嫂毕竟是为她,情不能不领。
  沈氏见顾长安乖顺地没犟嘴,知道她多少是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又随口聊了几句就放她回屋换衣裳去了。
  **
  顾长安换衣裳的时候又把沈氏的话琢磨了一遍,还是觉得有理却不能苟同。她从前甚少考虑婚姻的问题,因为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真的会解甲归田,现在当真如此了,这个迫切的问题便横在眼前了,但叶清池和刘珩她却没打算纳入考虑范围。
  显而易见的,她成亲的对象被圈定在了世家子弟中。可顾长安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跟府里的一干人等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她基本赞同顾长宁的安排,或许她抽空还可以跟顾长宁谈谈。
  琢磨清楚了,顾长安心里也就顺了,换上在裕州时那套勉强看得过去的襦裙,就直奔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顾长安到老夫人房里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就开始往正题上凑,老夫人这一辈子打过交道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顾长安这点心眼她是一看就透,所以顾长安备的那套说辞连一半都没说出来就被老太太掐断了。
  顾长安没法,只得硬着头皮据实相告。老夫人听罢沉思了片刻,随后眉心一舒,和颜悦色地竟把这事答应下来,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许惹祸,平安去平安回,全须全尾地再回侯府就是了。
  顾长安惊讶之余总觉得老夫人是有别的考虑,可以她的功力眼下是琢磨不透的,索性也不想了,又跟老夫人唠了几句家常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只是让顾长安没想到的是,顾长平这个素日里静得发慌的小院倒又迎来一位上门拜访的,是顾长婉。
  第十七章 赈灾
  顾长婉是晚膳后过来的,踩着顾长安散完步才回来的点,碰了个正着。顾长安看见她时不禁一阵唏嘘,也是个娇花一般的姑娘,怎就一脸愁云惨淡呢。
  顾长婉不似顾长清长袖善舞,话没说三句就绕到了点子上。
  当然,不出顾长安所料的,这个点子还是刘珩。
  顾长安暗自算算,他爹统共就四个女儿,抛开一个已嫁人的,余下三个,一个已跟刘珩扯上关系,纵不管是何种关系吧,但总归是有的,还有两个都巴望着要跟他扯上关系。
  顾长安望一眼漫天星子,纳闷往年都像是光棍命的刘珩今年怎么就泛起了桃花。让她也不得不琢磨其中的利益关系,抑或是顾长婉和顾长清背后到底是谁催动了她们的心思。
  顾长婉较顾长清是个多愁善感的,与顾长安又攀了许多姐妹情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甫一走,顾长安就把童生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去端王府上送个信,就说他在画舫说的那事我应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得万全。”
  “是,这就去。”童生转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挠挠头为难地看着她,“眼下可不是在营房了,那是端王的新王府,小的进的去不?”
  顾长安呼了口气,枕着手臂在躺椅上伸懒腰,“直接去,门房拦了就说是靖远侯府的人便是了。”
  童生微微诧异,“您不避嫌了?”
  顾长安潇洒地一摆手,“不避了,现在粘着还来不及呢。”
  **
  刘珩办事一向利索,顾长安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皇帝,总之五日后她就已归在他的队伍里了。
  顾长安走之前,给她大哥去了封信,交代下动向,同时也算是给他提个醒,她虽然还摸不透刘珩的用意,但她琢磨着让顾长平知道总比瞒着他强。
  由于女子不便进军营,所以顾长安就把竹染留在了沈氏那里,只带了童生走。童生打好包袱之后,脸上掩不住的雀跃,顾长安照着他脑门拍了一巴掌,说:“瞧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这是去剿匪,不是去郊游。”
  童生摸着脑门乐呵,“小的是看都尉在侯府里过得拘谨,倒不如出门自在,替都尉高兴呢。”
  顾长安低笑一声,童生这小子,都尉、大小姐的称呼变得倒快。
  泉顺离京城并不算远,所以刘珩剿匪的兵力都是从京兵抽调的。启程之日,刘珩与顾长安策马在前,童生及刘珩亲卫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
  刘珩坐在马上看看一旁的顾长安,“你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趁着这趟出门,你得把我身边的人认清楚。从前在裕州时就是个脸熟,往后光脸熟可不行。”
  顾长安皱眉看他,“听你的意思,往后还有别的打算?别说我翻脸无情,你谋划的那些事可千万别念着我,我不乐意往里凑。”
  “你这人话说真是越来越不中听,女人就是靠不住。”刘珩没好气地看她,她从裕州回来后,招惹他火气的本领是见长了。
  “是啊,靠不住的我还受人之托要引荐两个人给你。”
  “谁啊?”刘珩不耐烦,直觉告诉他,顾长安没憋着什么好话。
  顾长安绷着笑看他,“你也知道吧,我爹有四个闺女,撇开嫁人的那个和在下我,剩下两个都把关系托到我这,说要一睹端王爷的风姿。”
  “你……”刘珩瞪着她,脸色铁青,看样子是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了。
  清风徐徐拂面,顾长安嘴角上扬,情绪很是不错,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跟刘珩说话也是个挺解闷的事。
  当晚,五千人在荒郊扎营,顾长安的营帐被安置在刘珩旁边,她做主想挪的远些,却被刘珩拦住,美其名曰一个幕僚就要有一个幕僚的样子。
  于是,幕僚顾长安就和端王刘珩坐在了同一张桌旁用膳。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爷对那山上的土匪可有了解了?”顾长安啃完菜团子,搁下竹筷尽她一个幕僚的责任。
  “探子回报说是两三年前落草为寇的一伙江湖人,为首之人有点来头,说是在江湖上也叫得上名号。但总归一窝土匪罢了,五千人从山头上踏过去也给他踏平了。倒是你啊,顾长安,我怎么觉得你这回跟我出来动机不纯呢?”
  顾长安从善如流道:“我确实是藏了点私心。”
  刘珩斜睨着她,等着下文。
  “你看京城这地方,四四方方,规规矩矩,都城的气魄是有了,却少了几分趣味。”
  刘珩黑了脸,“合着你把剿匪当散心了?”
  顾长安把玩着筷子,“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
  刘珩不想说话了,他发现顾长安离开裕州军以后,整个人就像被解禁了一样,天马行空得可以,自由奔放得过分,他暗自思量一瞬,决定给她胡乱乍起的毛都捋回去。
  此后几日,皆是按部就班地行军,顾长安的日常消遣保持在跟刘珩从早到晚鸡同鸭讲的对话上,只是她无奈地发现,刘珩已愈发淡定,那种一点就着的情绪早就被他卸下了。
  顾长安有点沮丧,童生在旁伺候着也看出了端倪,于是寻个空子,问她道:“您这两日倒不如前几日情绪高了,可是骑马时候长,乏了?”童生一直有些忧心顾长安重伤初愈的身子骨,只怕再有闪失。
  顾长安在一片青草地上席地坐着,抬头望着漫天璀璨的星子,自言自语似的道:“镇北关外那一战,我把自己弄得命悬一线,反倒明白了一些事。从前是活的忒拘束,把自己圈在一个圈子里,肩上担着这样那样的担子,伤了以后我觉得挺累,回侯府时就想,要在这个方圆里活的自在些。”
  “都尉……”童生担忧地看着她,她从前可不说这样的话。
  顾长安没说话,拍拍身旁的草地让童生也坐下来,她看着星辰如宝石缀在丝绒般的夜幕上,心绪渐宁。这种看似逃避又挣扎的想法,也许只有叶清池明白,顾长平和刘珩这样乐在其中的人穷此一生也不会懂得。
  大军在第五日上头就到了泉顺附近,从前面探子回报的情况来看,灾情仍旧严峻,疫病也是刻不容缓。
  刘珩命他的副将南励率军驻扎城外,他带着顾长安与一队亲卫,直入泉顺,到了知县的府衙上。因早有人去报,所以刘珩到时,知县就已在门外候着了。
  泉顺的知县名叫程贵和,名字俗人却不俗,年近七旬,是个知道体恤百姓的人。这人从前也在朝中为官,后不知得罪了谁,才被弄到泉顺来做了个知县。但程贵和这个知县做的有滋有味,把泉顺治理得条理清明。
  “下官拜见端王殿下。”程贵和率县丞等人遥遥拜下,那县丞看去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一般。
  刘珩上前将程贵和扶起,“程知县请起,紧急时刻,就不必多礼了。”
  众人往府衙走时,程贵和简单说了眼下的情况,县丞又做了些补充,刘珩有意无意地向程贵和提到了随行的顾长安,程贵和听得她的名字,不免起了好奇,就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个开国以来唯一的女将虽年轻却沉稳干练,举手投足间自成方圆,不禁暗自赞叹。而顾长安从前便知道程贵和,老头是个胸中有乾坤的人,读的书大概多的能压死她,所以顾长安对程贵和也是极尊敬的。
  按照程贵和的说法,现在泉顺附近大约有十二个村落,其中五个被大水冲了,剩下的都岌岌可危,他正组织人在修复堤坝,可连日阴雨,他又人手短缺,进展得极为缓慢。
  前些日子,村落里突发时疫,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他们把尸体拖到远处深埋了,但时疫并未得到有效控制。程贵和急的是焦头烂额,嘴边起都是燎泡,顾长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前边的情况恐怕是刻不容缓了。
  “本王此番来带了京城的几位名医,烦请程知县差人带他们去瞧瞧染了时疫的村民,尽快拟出方子,不可让疫情扩大波及其他州县。”刘珩说话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顾长安,“请程知县坐镇此处,便于后方调派物资。顾长安随本王去前线,帮着县丞修复堤坝。”
  顾长安一拱手,“是,末将遵令。”
  程贵和面上愁云稍淡,躬身行礼,“下官领命。”
  刘珩一向雷厉风行,这点顾长安倒是挺欣赏,她生平就受不得拖泥带水,举棋不定的人。顾长安跟着刘珩,带着一队亲卫转瞬又出了城。到了大军驻扎营地,刘珩点兵一千,由县丞领路,直奔决堤的位置而去。
  厚重的黑云压着整个泉顺县,惊雷阵阵,待刘珩等人到了发洪水的安阳河堤上时,豆大的雨点就开始毫不留情地往人脑袋上砸了。小兵拿来蓑衣给刘珩、顾长安等人披上,刘珩把佩剑解下扔给跟来的决明,自己大步往被冲毁的断口走去。决明接了剑,想上去劝又知道劝也劝不住,只得紧紧跟上。
  顾长安跟在后头拍了拍决明,道:“不必忧心,他心里有数,这里有我看着,他出不了事。你安排人去装沙袋,再让县丞去把近几处的堤坝图纸和管工程的人叫来,到那边候着。”
  决明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抱着刘珩的剑走了。他这些年一直跟着刘珩在边关,跟顾长安也算是熟悉,知道在关键时候,顾都尉说话都还是管事的。
  顾长安紧走几步跟上,却发现刘珩已经率人在扛沙袋了,那劲头实在有点不要命。她摇摇头,伸手把蓑衣解下来,挽起袖子俯身拎起一沙袋就抡到了肩上,快步往前面走去。
  第十八章 失踪
  暴雨冲刷着不堪一击的堤坝,前几日被大水冲垮的缺口愈渐扩大,沙袋扔下去的作用杯水车薪。顾长安踩着泥泞跟官兵一趟趟扛着沙袋往下扔,几次胸口骤然的闷痛都差点让她被肩上的沙袋压倒。
  刘珩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一直也没瞧见顾长安,满以为她跟县丞都在岸边,谁知方才一个错身竟让他看见顾长安满脸泥水地正从地上搬一个沙袋,而那满脸泥显然是刚在哪儿摔了一跤。
  顾长安正气喘如牛地扛着沙袋,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住后领,紧接着肩上一松,沉重的沙袋就被后面人拎在了手里。
  “顾长安,你不要命了!”刘珩瞪着眼喝她,“你回岸上呆着,让那负责工程的给我滚过来。”
  顾长安拍掉他的手,把沙袋夺过来,“吼什么吼,搬你的沙袋去,我死不了。”
  周围来来去去的官兵都侧目看着他俩,刘珩一咬牙,松开拽着沙袋的那只手,盯着顾长安一字一顿道:“你要敢伤了病了,有你好看的。”
  顾长安把沙袋甩到肩上,瘦削的肩头被压得一弯,刘珩面色也随着一沉,却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指挥官兵们搬运沙袋。
  由于防洪堤宽度有限,一次不能上去太多人,所以决明把人分成了四个梯队,轮换上堤。半个时辰以后,顾长安被决明换下来。县丞心惊肉跳地上去给顾长安递帕子,他不晓得这个女将跟端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从两人的相处来看,关系不一般,只怕眼前这个瘦高的女人出点什么闪失,那就是忙上加乱了。
  顾长安接过帕子,随手擦了两下脸上的水,对县丞道了句谢,然后道:“这样只是堵缺口恐怕不行,你把图纸拿给我看看。”
  “都尉大人请这边,方才监工把图纸都拿来了。”
  县丞引着顾长安进了临时搭的防雨棚,里面的木桌上铺着几张图纸。
  顾长安拿帕子抹掉头发上的水,生怕滴下的水把图纸弄湿。她对工程之事算是一窍不通,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也是在战场上,皱眉看了片刻图纸,只能看懂点皮毛,又对照着泉顺的地图看了看,心里才约莫有了个想法。
  “王爷您这边走,顾都尉也在里头。”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顾长安抬起头来,见是刘珩双眉紧锁从外面进来。
  “方才说疏导的法子行不通,你指给我看看。”刘珩径直往顾长安这边来,旁边还跟着低头哈腰的两人,看去像是做防洪工事的。
  顾长安自觉地给刘珩让出个位置,他扫了她一眼,见她气息均匀,面色也算红润,心里稍安,便指着地图继续对那二人道:“来,跟我讲讲,这里均是平原荒地,为何不能挖渠疏导?”
  “这……”两人看看县丞,县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对刘珩道:“端王有所不知,如要挖渠疏导,那经宛城外到百岔河是最快的路径,就是会毁了宛城附近的百亩农田,您到泉顺前,程大人曾去向宛城知府求告过此事,知府大人顾念民生,并未同意。”
  顾长安见刘珩面色阴郁,便开口问道:“不知宛城知府是哪位大人?”
  县丞面露难色,轻声道:“是许之舟,许大人。”
  许之舟?顾长安一时想不起这人是哪位,又费力想了想,只想到康王刘隆的生母丽妃大约是姓许,而刘隆的外祖父就是兵部尚书许之栋,这宛城知府叫许之舟,该不会……
  顾长安抬头看向刘珩,看他那沉郁的眼色,就知道她这回大概是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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