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兄妹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通,等见到罗大婶,她又拉着女儿看不够,边看边在忆君身上摸索,狐疑道,“阿圆,你怎么气色不大好,是晚上没睡好还是别的?”
  经罗大婶这么一说,子君也看向妹妹,方才在阳光下不明显,人进到光线略暗的屋里,阿圆的脸色是带着微黄,难道说她真的不舒服?
  “不碍事”,忆君忙摆手,她脸色黄是因为河西府风沙大,从京城来的婢女们个个被吹得脸红皴裂,她有一点点变化很正常。
  “你又在使性儿不许大夫号脉,小侯爷也由着你胡来。”罗大婶唬着脸看一眼女儿,又看向儿子,不由自己喛声叹气。
  阿圆若说命不好,却是顶好的运道,小侯爷宠她宠得没边,由着性子乱来,说停药也由着她。可若说她运道好,又偏偏进尚家近两年,圆房也有一年多,却一直没有喜信。
  再想到儿子的心事,罗大婶愁得睡不着觉,赌气不去理他,只转过身拉着忆君一人说话。
  子君在身后猛挤眼色,忆君会意,陪着笑意央求罗大婶,“阿娘,女儿自做主张也请来卢家阿姐,让她带着小英娘来咱们家用饭,一会儿人来了,你可要给我面子,不许给人脸色瞧。”
  罗大婶横眉立目,转过头狠狠剜子君一眼,都怪儿子做事没章法,事事要妹妹替他出头。
  “阿娘……”忆君拖着老长的尾音在撒娇,胃里犯出一股腥气,她不由干呕一下,全怪难喝的酥油茶,她日日都要难受一阵子。
  罗大婶更加不放心,拉着女儿有心想问她的起居,可巧家里的管事沈娘子进来回话,说是卢家娘子带着女儿上门来做客。
  子君听言人已蹿到屋外,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向罗大婶和忆君,求助的神色中不掩他的欣喜。
  “阿兄快去替我迎接客人,我这里陪着阿娘。”忆君挤个眼色,示意让兄长放心,有她在肯定能安抚住罗大婶。
  兄妹俩最清楚不过,罗大婶刀子嘴豆腐心,人又面情软,几句好话或示弱的软话保准能哄得她心软,以前吃亏也吃在这上头。
  子君笑意讪讪,转身衣袂带风人已经没了影。
  见他猴急的样子,忆君心里好笑,罗大婶却是气不一处来,出声埋怨道:“你们兄妹俩能不能让阿娘省回心,一个两个全都这样,难道离了那卢家娘子,罗家的人再也没活路了?”
  “瞧您说的。”忆君娇嗔一句,偎在罗大婶怀里撒娇,“阿兄的终身大事由他一回罢,好不好,是他挑中的人,再换个仙女未必能让他看到眼中。我是觉得卢家阿姐不错,性子爽直,人又仗义,阿娘不如放宽心,拿正眼瞧她一回。”
  “我又没说她人品差,只不过……”罗大婶咽下后面的话,她自己也守寡多年,晓得失了夫君的人日子过得艰难,何况要独挡一面做着河西府商队中的龙头老大,听也听得到卢娘子本事了得。
  但这一切,全不是她挑儿媳的首选条件。
  两人说话间,卢娘子明朗的笑声已传到屋里,“罗家阿母,近来可好?”火红的人转眼间进到屋内,她身边却是子君牵着同样火红衣衫的小英娘,瞧得出来,就这一会儿功夫,英娘已经对子君说了许多的话。
  有客上门,罗大妽不得不坐直身摆着方正的面孔微点一头,算是回应,忽视她家毛头小子在卢娘子身后做的怪动作。
  大概是早料到会受冷遇,卢娘子一笑置之,拉着英娘正准备落座,目光扫过忆君,惊讶道:“阿圆妹妹,你这气色大不如以前。怎么,身子不舒服?”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忆君抚着脸庞看向身边的阿苒,再追问一次,得到阿苒轻轻摇头。几个婢女都没觉得夫人有何不同,最近她都是这样,再说忆君一年四季时不时头昏脑热,她自己不当回事,身边的人也慢慢习以为常。
  忆君自己都说了没事,大家暂且放下心,经卢娘子这么一打岔,屋里的气氛不再紧绷着。
  卢英娘笑吟吟走到忆君面前,头顶双丫摇头晃脑,举着脖间的琥珀颈链说话,“阿姑送我的好东西,今天我也戴在身上。”
  忆君偷瞄了一眼罗大婶的面色,拉着英娘上向介绍道,“阿娘,这是卢家阿姐的女儿小英娘,也才八岁,可瞧着她的个头,少说也有十一二的样子。”
  罗大婶看向小英娘,勉强挤出笑意,从怀里掏出一对金环珠饰做见面礼。总的来说,她是个面情软的人,不忍心对着一个小女孩拉脸。又卢家自她进凉州城,送来如水的好东西,虽说有一半被拒之门外,另一半也放在家里不打算用,可她还是欠人一份情。
  “谢过罗家大母。”英娘很乖巧地说话,举起手里的金环让娘亲和子君看,得到两人的笑容。
  忆君很惊奇英娘和子君亲密无间,不独她疑惑,罗大婶也十分不解。
  还是卢娘子开口为大家解惑,笑指着英娘说道,“那年,节度使大人领兵来河西,迟迟打不通雁塞与西域之间的路,他亲自上卢家议事,请求卢家助他一臂之力。兵荒马乱的,等闲人不敢出塞,最后还是我带着手下亲自出关一趟,足足走了三个多月。”
  卢娘子偏头看子君一眼,柔情脉脉尽在不言中,接着说下去:“那段时日,全凭子君去卢家,使出浑身解数陪着英娘。等我从关外回来,这个小没良心快要忘了她还有个亲娘。”
  卢娘子话里带着她不自己都未觉察到的自豪,为子君,为女儿英娘,也为她自己。
  卢家是行商之家,本来没多大讲究,大敞院里鱼龙混杂,子君当初凭的是武英侯亲卫的身份带着小英娘玩耍,也不知他最开始是瞧上了卢娘子才这样做,还是日久生情,两人因英娘结缘。
  屋里又陷于沉寂,罗大婶不舍得在人前指责儿子,垂目做老僧入定,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英娘机灵,娇声娇气央求子君带她到院里玩。
  一大一小的人都是蹦蹦跳跳出门,笑声萦绕在罗家的小院里。
  “罗家阿母”,卢娘子正色说话,她的腰杆格外挺直,一双明眸爠爠生辉。
  “我瞧上子君全因他这个人,他看中我也不是因为卢家的富贵,等我再改嫁时不会带出卢家的一针一线,单凭我一双手,不愁过不好日子。孝敬慈母的话也不必多说,子君待阿母和阿圆是怎么样,我就能同他看齐。”
  顿了顿,卢娘子接着说道,“等英娘长大接过卢家的家业,我陪着阿母和子君去上京,或到江南看风景,天南海北,咱们娘儿几个玩个畅快。”
  罗大婶听出话里的端倪,等英娘长大还不得到七|八年后,先不说她嫌不嫌弃卢娘子,人家倒让她的儿子等着不娶。
  她沉下面色,冷冷道,“卢娘子话说得敞亮,可我家大郎不一定非要娶你为妻,我就不信,外面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想着要嫁他,同样的道理,也有无数儿郎等着娶卢娘子。照我看,你们俩不必互相耽误,各自早寻出路才是正理。”
  见机不妙,忆君捂着肚子装病,眉头紧皱,“阿娘,我这里不舒服,你快过来瞧一眼,看是怎么了。”
  罗大婶奔到女儿面前,连着追问,又喊着上姜茶,埋怨忆君避讳就医,躲着不肯让大夫诊脉。
  有忆君搅局,场面总算是没僵,勉强用过午饭,卢家早派了几拨人来请卢娘子回去,说是有紧要的事商议。
  英娘缠着要和罗家阿叔多玩一会儿,卢娘子无法只得留下女儿自己先回了卢家。
  许是天有报应,忆君本来是在装病,后来不知怎么的,小解的时候见桶中有滴滴血渍,再看裤上也是零星布着几个暗红斑点。
  不对呀,她还没到来月事的正日子,唤来阿苒几个相问,也都说离下回小日子还有十来天的功夫。
  这边想着不对劲,她那里已经是浑身无力,连嘴唇也在发白。
  忆君从净室出去,倒唬了罗大婶一跳,再细一问,她拍着大腿忙命子君送妹妹回去,追在车旁反复叮咛,“阿圆,听阿娘的话,回去一定要让大夫瞧一回。孩子的事,你万不能掉以轻心。”
  孩子?忆君纳闷,她怎么会怀孩子,每个月小日子都很准时,不是说有身孕月事会停下吗?
  一回到府里,阿苒先命人去请府医,安置着忆君躺在炕上,又折腾厨房去炖滋补的汤水,屋里好生一通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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