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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节

  朔风吹至金陵,今岁冬日,将比往年更冷。
  蓟州
  杨瓒率领五百人,继续在城头堆雪筑墙,令役夫拆毁城内废屋,削减木桩,在城外地堡布防。
  黍谷山战况不停传回,才氏兄弟阵亡其二,赵榆谷大用带伤御敌,顾卿顾鼎分领一队骑兵,在鞑靼侧翼骚扰,意图拖延时间。
  谢丕顾晣臣几日未眠,领伤兵全力建造投石机,运上城头,预备一场大战。
  李大夫主动找上杨瓒,令徒弟抬出两箱药粉。
  “入师门时,曾立誓救死扶伤。现如今,贼虏肆虐,害我百姓,老夫几次破誓,死后被祖师斥责,亦无悔无憾。”
  疲累交加,杨瓒双眼布满血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收下药粉,拱手向李大夫致谢。
  待师徒几人走下城头,一名力士来报,入城避难的百姓中,发现可疑。
  “里中村民证实,此人来历不明,且非蓟州口音。标下怀疑,其为鞑靼奸细。”
  鞑靼奸细?
  杨瓒用力搓脸,捏了捏额心。
  “鞑靼万户可醒了?”
  力士点头。
  “带他和降兵去认,再来报知本官。”
  “遵命!”
  力士退下,杨瓒猛的咳嗽两声,自城头眺望,见远处掀起一片灰雾,心陡然一沉。
  与此同时,锦衣卫缇骑分三路疾驰,顶风冒雪,日夜兼程。最快者,已抵达太原。
  为首一名千户,持圣旨入府。
  待王府设好香案,一众人跪在厅前,方展开黄绢,朗声道:“天子敕,赐晋王食盐岁三十引。”
  赐给盐引?
  晋王愣住。
  本以为是兴师问罪,没想到竟是赏赐。
  可赏赐也该有个说法。
  接过圣旨,确认之后,晋王更是满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险
  圣旨送到,锦衣卫未做停留,当天启程前往大同。
  捧着突然到手的“赏赐”,晋王未见欣喜,反而心怀忐忑,满脸凝色。待锦衣卫离开,当即关起府门,召长史司属官及幕僚至承运殿。
  屏退左右,商讨许久,始终无一人能猜出,天子究竟何意。
  “莫非南边事发?”
  此言既出,室内骤然寂静。多人面现惶恐,愈发显得气氛凝重。
  晋王府地处北疆,圣祖高皇帝时,肩负戍卫边塞之责,掌晋地兵事,领上千护卫,权柄不下当时燕王。
  皇太孙在位时,削藩之意昭然。晋王府亦在名单之内。
  可惜,没来得及动手,燕王便起兵靖难。宫中一场大火,尸身面目全非。皇太孙究竟是生是死,民间多有传言,莫衷一是。
  无论真相为何,江山终究易主,皇位为太宗所得。
  其后,太宗皇帝貌似优容,未明令削藩,藩王们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封地仍存,权利却不断被削减。最显著标志,护卫先减后夺。
  卫所官军,无圣旨虎符不得轻易调动,藩王更不可能插手。王府护卫,是唯一直属藩王的武装力量。
  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夺取江山,主力便是燕山卫。永乐朝的功臣勋贵,一半以上都曾在燕山卫任职。
  经验在前,为保江山,自要掐死他人仿效的可能。
  故而,自永乐朝至今,各地藩王,无论是穷是富,是才高八斗还是庸碌纨绔,是胸无大志还是心怀天下,都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一举一动都被朝廷监视。
  太宗和宣宗皇帝在位时,稍微动一动翅膀,厂卫都会第一时间禀报。
  晋王府在北疆,为安全考量,许保留一支护卫。后被朝廷陆续削减,几代过去,已不足百人。
  凭这点人,保卫王府绰绰有余,想再做点别的,无疑是痴人说梦。
  晋王不甘心,明着不行,暗中发展壮大,除要躲开厂卫耳目,更需大量金银。
  前者不容易,后者更难。
  正统之后,英宗还朝,经夺门之变,神京城一直不“太平”。
  后经成化、弘治两朝,朝廷对王府的监视一度松懈,藩王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如宁王之流,得陇望蜀,几次策划上表,请恢复王府护卫。
  至今上登基,藩王本以为天子年少,会更加放松。没料想,朱厚照的性格完全不似孝宗,更类太宗。
  厂卫的动作骤然频繁,封地内,明里暗里被埋下不少钉子。
  有的摆在明面,有的则深藏背后。经验再老道的护卫,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样一来,就像有一柄弯刀悬在头上,各地藩王再难睡个好觉。
  为养护卫,前代晋王起,王府长史司便同江南豪商暗中联络,进行交易。
  王府为豪商北行大开方便之门,作为回报,后者走私市货,无论海陆,必有分润。少则一成,多则三四成。
  别看份额不多,基数却是相当大。
  成化末年至弘治十六年,靠同商人勾结,晋王府累积下惊人的财富,暗中豢养护卫千人。
  期间发现,宁王府和商人联络更密,所得好处更多!
  去岁,钦差南下,剿灭双屿等海盗窝点,抓获谢十六等悍匪,许多假倭走私商也陆续落网。
  消息传到太原,晋王立即知晓不好。
  果然,很快又有探子回报,表面为商,背地为匪的徐船主,举族被抓,或斩首示众,或流放发配,或卖做官奴。
  巨万豪商,门楣倒塌,一夕覆灭,震动江南。
  得知消息,晋王当机立断,派出暗藏的护卫,沿商路北行,沿途搜索拦截北归的徐氏商队。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必须将其劫住,斩草除根。
  王府同徐氏的交易,始终在暗中进行。
  徐船主身死,族人多被蒙在鼓里。只有借晋地市货草原的商队,才知晓内情。
  可惜,消息走漏,对方有了防备,王府护卫在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苦等数日,未见有人经过。沿路追寻,竟中途失去踪迹。
  晋王提心吊胆,唯恐对方落进朝廷手里,破罐子破摔,咬出王府。
  几月过去,没得来商队落网,却等来鞑靼叩边。
  蓟州升起狼烟,同草原相邻的晋地也不太平。
  起初,不过是十余游骑骚扰,引起边卫警戒。
  很快,队伍扩大到百余人,每行都能绕过边塞堡垒,避开边军主力。来去如风,杀人放火,抢夺金银,掳掠丁口牲畜,如入无人之境。
  一次两次尚罢,次数多了,边镇武将不得不开始怀疑,晋地有鞑靼探子混入。要不然,就是有熟悉边镇之人,背叛国朝,投靠鞑靼。
  晋王听闻回报,当场冒出冷汗。
  为助商队躲开边卫,长史司特遣文吏随行。徐氏商队不见,文吏也随之消失。
  如果真是徐氏卖国,有文吏在侧,晋王府绝脱不开关系!
  随蓟州战事愈急,晋王愈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唯恐哪日事发,朝廷派人包围王府。
  午夜辗转,常被噩梦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囫囵个躺在寝宫,没有被厂卫抓去,贬为庶人。也没有被带进宗人府,由宗正历数罪状,跪在囚禁处,面王陵方向忏悔。
  坐起身,擦掉冷汗,晋王终于明白,亏心是什么滋味。
  他不像宁王,有怀抱天下、垂统万民之志,即便有,也在今上登基后被磋磨殆尽。现如今,他只想多赚银子,多些护卫,日子过得好些。
  可惜,唯一的愿望,也将成镜花水月,触之即碎。
  捧着圣旨,晋王满面愁容。
  想起离开不久的宁王信使,更是翻肠搅肚,心中忐忑。
  换成五年前,哪怕是两年前,他都会被说动。如今,半点可能都没有。
  把柄被天子抓在手中,还有什么可蹦跶?
  清君侧?
  清个xx!
  到头来,君侧未清,造反的大帽子压下,世人唾弃,祖坟都进不去。
  想起宁王在江南的动作,晋王不禁叹气。
  换成早年,朝廷八成会手忙脚乱。现下,就算天子不知应对,内阁站出来,都够他们喝一壶。
  晋王冷笑。
  如果没有谢丕,事情还能转圜。拉上阁老的亲儿子,还是最得意那个,不是自己树敌,还能是什么?
  宁王不笨,可惜在封地日久,目光终有局限。
  借蓟州危急向朝廷发难,是聪明人该做的?
  即使能算计成功,也会被百姓戳脊梁骨,到头来,十有八九被自己坑死。
  躲在后边不会被发现?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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