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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话说顾大老爷上朝,这一路,鬼鬼祟祟的撩着车帘,在路上看呀,看呀,终于看到了泰记,一眼,他就看到了泰记一楼坐在窗户边儿的许品廉,于是他扯着嗓子就叫唤起来了。
  “品廉老弟呀!老夫终于找到你了!”
  可怜品廉先生,一口五味粥刚进了肚,噗哧一口便喷了出来,直直的便冲着对面的张大人便去了……
  第二十六回
  顾大老爷下车,冲着自己的仪仗车队随意的摆手,叫他们自去,他自己背着手,晃悠悠,笑眯眯的,嘴咧的就像一个开花大馒头一般的进了早点铺子。
  “哎呀,品廉啊,老夫昨晚想了你一晚上。”顾老爷完全不看,这跪了一地的低等官员,冲着许品廉就去了,可怜许大人被他一句话,吓得几乎没有晕厥过去。
  “哎呀,都起来,都起来,都吃着,不必看我,省着迟到一会被上官责骂,那个……那个给老夫也上一套。”
  没片刻,掌柜又端了一套五味粥上来,顾老爷抓着许大人就没放手,许大人都要哭出来了,可怜周围一群小官,不敢吭气,也舍不得走。
  若是顾大人强抢,他们好歹也要抗争下,就是抗争不过,他们回去也会要作为目击人,写点文章骂他。
  眼见着那两人坐好,对面喷了一脸粥的张大人去饭馆后面梳洗,不然衣冠不整也是大罪。
  “哎,品廉啊。”顾大老爷又开口了,完全不管是不是食不言。
  许文禄连忙站起,他低了不止一个等级。
  “老公爷……请讲。”
  “哎,干么呢,快坐快坐,可站不得,不然就是看不起老夫。”顾岩也站了起来还礼。
  许文禄告了罪,慢慢的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不敢抬头。
  顾岩坐在对面,也不管他是不是看自己,便自己顾自己的说了起来。
  “昨晚,我去花园子溜达,老夫年前在山上得了一品好松树,今年冷,怕冻着,就每晚去瞧瞧,哎,老夫就喜欢松树。”
  “大人高洁。”
  “这话虚,某不高洁,就是喜欢个梅花啊,松树啥的,说不出你们读书人的道理也就是稀罕,种了不少,也不懂情趣,就是看着绿意稀罕。
  老夫看完松树,回自己个院子的时候,听到我那小孙孙在厢房念书给他父亲听,老夫没打搅,就悄悄听听,要是这小子不努力,老夫大巴掌呼死他!”
  可怜许大人,一边摸着膝盖,一边肝颤的看下顾公爷的大手,这一巴掌下去,别说孩子,就是他也许满口牙就别要了。因此上,更加害怕起来。
  顾岩没管他内心世界的挣扎,在那里继续唠叨,唠叨声里伴随着喝粥的吸溜声:“哎呀,这一听啊,越听越喜欢,是越听越和心事,是越听越觉得,这里面说的怎么就那么熟悉呢,怎么就是在说,早年,老夫去的一个地儿呢?”
  顾岩吧嗒下嘴巴,端起碗,咕噜噜的喝完,取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擦嘴,这一屋子人,都听进去了,都要急死了。
  他擦完,这才继续说道:“哎,早年,石黄山大战,那一场,打的凄凉,悲壮呀,那人死的老鼻子去了。先帝爷英明,那一战都说赢不了,以一敌百呢,可咱先帝爷是什么人,天子!那是有大智慧的,怎么说来着,赢了!咱先帝爷说赢,那一准儿没跑。”
  一屋子官员又站起来恭声唱:先帝英明……
  老爷子复又坐下继续说:“一场大战下来,遍地残骸,那天老夫负责后面,去的晚,去的时候,打完了都,那天……正是傍晚,太阳是红的,路面是红的,战场是红的,血战旗也是红的……
  咱先帝爷,拄着他的天子剑,笔直的站在战场,老夫就远远的看着,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先帝这般笔直的背影儿了。
  先帝回头,看到老夫,当时就笑了,那风姿没的说!先帝说,七星啊(顾岩的号,古时熊的一种异态,熊背有七星,也叫七星熊),这仗也打完了,跟朕去这附近清洗一下。
  某当时高兴地腿肚子转筋儿,跟着陛下就去了,那战场后面的山,就叫石黄,那山那叫个美,那石头,那山峰,那峭壁,这辈子老夫都无法忘记,当时吧,老夫觉得就该写下来,写下来那人间美景,可惜,该读书的时候,都去打仗了,也没点子墨汁儿。
  这么些年过去了,老夫总梦到那山,那水,还有先帝爷蹲在溪边的风姿,哎,就是忘不掉,昨晚儿吧,老夫越听越觉得,小孙子背的的这地方,是老夫去过的,越听越合心思,于是,老夫冲进屋子,一把揪了小孙子的书卷一端详,哎!可不就是,品廉你写的可不就是,石黄山!就是石黄山啊!啊哈哈!”顾岩拍着膝盖大笑,一直笑的许文禄那一脸褶子都开了花。
  这读书人最高的赞誉,就是别人说你的文章跟学问,顿时,许文禄也不怕了,也不觉得平时最最厌恶的这老匹夫可恶了,此刻,他觉得顾岩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吖。
  他急巴巴的问:“老大人看的,可是,品廉游记第三卷,石黄山日记?”
  顾岩大力点头:“对,没错,就是这个……”正说着,时候不早,该走着了,顾岩抬头对掌柜说:“掌柜着结账,今儿都算我的。”说完,将手往袖子里一摸,呃……脸上顿时红了,红完,一拱手对周围说:“对不住,对不住,老夫没带钱。”
  屋子里的人,已然笑成一片,都觉得,这位平时凶神恶煞一般的老武夫,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品廉先生……你帮老夫结了账,改日我请你,请你吃我弟弟打南边带来的橘子。”顾岩不好意思,老脸涨红的对许文禄说道。
  许文禄赶紧把饭钱结了,口里笑嘻嘻的说:“哎呀,这能有多少。”
  结了账,一帮子人拥着顾岩,出了泰记食寮上了御道,天色还早,他们慢慢地行走着,就像郊游一般。
  “品廉,你这游记,写的实在好,赶明儿送我一套,我好好读读。”顾岩脸上带着诚恳的样子跟许文禄索要游记。
  许文禄很高兴的答应,回头一定送他,只是,他这书却没写完,还有很多美景没有录进去呢。
  顾岩道,无妨,半卷都看,解馋就可。
  顾岩大人很温暖,这一路并不提其他,只是说那本游记:“……你说吧,那山某也见过,可某就是不知道怎么写,南望叠山,一壁九回环,天下间,也就是石黄了,也就是品廉先生能写出这样的。
  你说吧,这世间多少好地方,老夫都还没去过呢,真是想告老还乡回去到处溜达溜达。可惜……老夫还不能去,先帝去世的时候,老夫发过誓,要守着陛下,要看着大梁的门儿的。
  今上,也起过誓,要把这大梁打造成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尽是良田美池的万年盛世。哎,老夫舍不得,这么些年了,就没离开过陛下,这治理天下是你们读书人的事儿,可老夫只会动刀动枪,所以老夫就想看着,看着咱大梁一天天的富足,一天天的成为大帝国!
  品廉呀,你写吧,把咱陛下的好江山都写进去,老夫……哎!要是真有命看到那一年,老夫死也瞑目了,老夫都六十七了,还能看几年呢,去不了了,咱大梁这好河山那!老夫去不得了……”
  顾岩是真的说的动了感情,不由得掉了眼泪,周围的读书人也是生就的感性之人,也跟着都掉了泪。
  许文禄更是不由得握着顾岩的手,颤抖哽咽着说:“七星公啊!赤子之心啊!”
  一场早朝,有关于顾岩跟许文禄的事儿,那就哗啦啦的传遍了,顾岩做这样的事儿,倒是像他的脾气,他就是个炮仗,直来直去的,想怎么就怎么,你要说他夸什么道德文章,可真没人相信,要说他夸奖游记,这就正常了,像他做的事儿。
  下了早朝,许文禄回到家,将自己的品廉游记,认真的抄录了一遍,共七卷,八十多篇文章送到了郡公府。
  顾岩收到文章后,叫顾茂德亲自送了两桶橘子过去给品廉先生尝鲜,还送了几块好墨过去。
  一来二去的,许品廉竟然跟顾岩成了忘年交,最好的好朋友,在今后的日子里,顾岩常常叫人去请品廉先生到家里来,或去郊区踏青什么的。
  一时间,品廉先生跟七星公的友谊,竟然成了佳话,被读书人传诵来传诵去,那品廉游记竟然成了今年最红,最红的红书。
  自然,读书人对顾岩,对顾府,也有了极好的印象,现在,率性之美,依旧是社会的主流。
  有关于品廉跟七星的事儿,暂且说到这里。
  那日早朝过后,在傍晚时分,陛下派遣内侍到了顾府,赐了王白油的《石黄山四景图》四卷给顾岩,第三日大朝结束,还独留了顾岩去了水泽殿叙话。
  君臣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上午旧事,午间陛下还留了顾岩的饭,吃饭的时候,顾岩只能吃一些软烂的,道,老了,牙都不全,咬不动了。陛下看他的眼神,竟然满是怜悯心疼的情谊,也是,早年跟着先帝活着的,也没几个了。
  顾岩这般行事,倒是令顾昭对自己哥哥刮目相看,想想也对,老哥哥打了一辈子的仗,没几份头脑,能成为名将吗?不是几份头脑,老哥哥应是极为通透的,只是武人做事,难免有些自我框架,粗鲁也就成了一种体现耿直的方式罢了。
  不过老哥哥这样做,倒是给顾岩打开一扇门,有个主意,模模糊糊的被他抓住了犄角,这个犄角后面有一只大兽,这大兽就是可以保住顾家最少几百年富贵的一只巨大的屏障。
  它到底是什么呢?顾昭苦思冥想,已经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他在家里实在想不起来,这日,便换了常服,带着细仔跟新仔去了街上的瓦市。
  上京城的瓦市,就是上京的游艺场,在这瓦市里,有上百的棚子,也有勾栏院,茶室等等娱乐的地儿。
  顾昭溜达了一圈儿,闹市里的气氛到令他的脑袋松散了一下,正逛的舒爽,街头有人叫他:“阿昭!是你吗?”
  顾昭一回头,哎,却是久没见到的薛鹤,薛彦和。
  第二十七回
  “是彦和啊,久没见了,真是巧。”顾昭笑眯眯的打招呼。
  如今,薛鹤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看样子不止是家里送来钱这般简单,倒像是发了一笔小财的样子。
  “可不是,上次你走的匆匆,我再回去也没见到你,不过那山上的死和尚,皆是狗眼看人低之辈,你走没几天,我也住到山下了,如今在下司马,租了一处两进的院落,阿昭若是没事儿,闲了就去我那处耍子。”薛鹤很是热情。
  “成,一会你带新仔去认门儿,改日我去你家。”顾昭向来都这样,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这大约就是顾家的血统问题。
  “欢迎之至,我早就说去找阿昭,可惜,阿昭走的匆匆,京中顾姓人家不少,以前每天在一起,也想不起问阿昭,那日不见你,我竟以为再也不得见了。哎哎。看到阿昭,着实高兴。”
  薛鹤露着笑意,上下细细的端详顾昭,顾昭任他看,待他看完,自己还没开口,顾昭到先夸他:“彦和如今大不同了。”
  薛鹤一伸手,捏捏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有些小的说到:“那天,家中来人,告诉我给我结了一门亲,正巧,我这岳家就住在上京郊外的黄家庄,后来我便去了一次……岳家待我很好,原本留我住在那边,可是我还要来京里投卷呢,所以,岳家便帮我凭了屋子……那个,阿昭?”
  顾昭上下打量他,眼里都是足足的笑意,笑完道:“那敢情好,今日,要吃彦和的,花彦和的,少了我可不依。”
  薛鹤大笑:“这还用你说吗,合该这样!走,哥哥今儿可是约了两个好友,就约在前面的梨花院……阿昭的家里管不管你?那梨花院……那个……”
  嗯,顾昭一下明白了,你说吧,着薛鹤真是好命,如今老丈人家给租房子,还负担女婿嫖妓钱。
  “快去吧,不妨事,我家大人不管这些!那么啰嗦!”顾昭笑说。
  薛鹤很高兴,便引着他顺着大街走,走了一会儿,他们停在一家小楼前,看门脸这里应是一家中上等的勾栏。
  “这家的秋大家,弹的一手好琴,今日也是巧,我那朋友跟她是老相好……嘿嘿,不然啊,平日里,也是见不到的。”薛鹤炫耀着,带着顾昭往里走。
  “哎呀,薛郎君,您怎么才来,李郎君叫我们来看了几次呢,这位是?”打院里出来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女人,顾昭觉得这便是传说中的老鸨了。
  不过此位老鸨却不是一般书里写的那般,声音尖细,举手投足夸张万分,穿红戴绿,见人便亲昵无比,犹如跟谁都有一腿那般样子。
  这老鸨儿,梳着一个京里最近流行的桃花鬓,穿一身绿妆花缎子斜领衫裙,外披轻纱,脚上穿着一对好绣鞋,鞋上绣着精细的桃花样儿,虽已经过了花季年华,可是她的气质却是优雅的。
  这些能赎身出来的老鸨子,年轻时都是红过多是的大家,受过最系统的教育,在琴棋书画上,在待人接物上,都是润了多年的老油条,她怎么可能媚俗呢,错非下等的妓院,一般中上等的妓院妈妈,还是很知情趣的。
  这老鸨见到顾昭,眼睛便是一亮,这小郎真是好人品,浑身上下衣着穿戴虽看上去朴素,但是细小处无一不精,单是腰带下坠的这一套六件的玉组佩,那就难得一见,这荷包的绣工,不是上等的绣娘,做不出这般精细,更不用说,这小郎,眉目清秀,肤色莹白,这风姿,这般人物,以往常听人说颜如玉,今日方知道这词儿的意境。
  薛鹤大为得意,对这老鸨说到:“周妈妈,这是我在法元寺结交的挚友,姓顾,你喊他顾小郎便是。”
  薛鹤没有说顾昭的字儿,其实,顾昭一直就没有字儿,他没上过学,只是跟先生学过这个时代的基础知识。后来来了上京,家里面也没个正式的先生,又因为他辈分大,谁敢给他起,也没人敢称呼他的乳名,因此,也就耽搁了。
  “呦,原来是是顾小郎,端得好相貌,往常人家都说玉人儿,今日算是见到了,您瞧瞧,这楼上楼下的女娘,怕是都看呆了呢!顾小郎喊我周大娘就成,要什么,小郎只管说,大娘舍不得赚你的钱,你这般人品来我这梨花院,我这院子满院子都是光彩呢。”
  顾昭笑笑,没说话,看上去羞答答,其实吧,肚子里住着一个五十多的怪大叔,对于自己卖嫩表现,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那周大娘见他脸红,更是爱到了心里去。
  “来来,我带你们去后楼,我那女儿住在后楼。”她要握顾昭的手,顾昭后退了一下,脸色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周大娘捂着心口笑骂:“你这小郎君,哎呀,真是叫人爱死了,还害羞呢,可不像你这哥哥,一副老面皮,来我这里常常骗吃骗喝,骗我家小娘为他落的眼泪,整整的添了一莲湖都不够呢!”
  薛鹤感觉甚美,在前面得意的连摇带晃,姿态说不出的媚惑。
  顾昭却想,这妈妈没有见过他家阿润呢,若见得了,只怕就要哭瞎了。
  哎,什么时候,阿润却成了他家的了?
  梨花院后楼,顾昭举目四顾,他是第一次进妓女的屋子,这里跟他想象的却有不同,这屋子挺大的,视野宽阔,不似卧房,绣房,却是半书斋半闲堂的样子。
  屋里靠花窗的地方有长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笔架,笔洗,水中丞。桌子上还房子半开书卷,书卷上压着一张竹子刻的书签。
  如今,除了竹子刻的卷轴,也有麻纸,树皮纸抄录的书籍,这两种纸张,色黄而纸粗,民间将这等纸一概称为黄纸。便是如此,纸张也真真的没流行几年,纸张的时代也只是才将开始而已。
  黄纸书是这几年行开的,许多读书人却不爱用它,一是因为它颜色不好,二却是因为这黄纸粗糙,不防水,也不渗水,透气性不好,还不易保存。用惯了竹简的读书人,对纸张并不给面子。
  再有就是那有钱人家,也会用帛布来画画,写字儿的,也有用羊皮的,这个造价就高了,一般人也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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