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或许她会活下来,然活下来之后呢?亲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意义在哪儿?报仇?她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达到渡劫。此时心里有恐惧,也有恨意,可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有九成的可能是玄门玄七。”身为千机阁的一员,白承雨从前对这天下大事了如指掌,这修真界的渡劫期,他也都了解,这会儿凭借声音和神魂威压,便推断很有可能是玄七。
  脚步声更近,城内那些低阶修士,有不少已经死于其散发出来的威压之下。
  然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道:“皓月宗徐兆良拜见老祖。”
  听到皓月宗的声音,大家心里有升起一丝希冀。
  “晚辈护送断老祖玄侄孙在锦绣城,既然遇上了女魔屠城,定然要倾尽全力,助老祖一臂之力,将那魔头彻底诛杀,为死去的正道同门报仇。”徐兆良就是之前跟在皓月宗断凌天身后那元婴期修士,此番站出来也是为求自保。
  “脑子转得倒快。”
  来人冷哼一声,“不过何必让皓月宗来插一脚。你说是不是?”
  他已经将满城封锁,任何人都出不去,何必留个皓月宗。那断破天是个贪死怕生之辈,子孙后代也不少,区区一个玄侄孙,他就不信,断破天还能给他点了心血魂灯不成。
  想到这里,他直接一掌拍了过去,“你故意拖延时间,是不是想要掩饰女魔行踪!”
  徐兆良不过元婴初期,哪里受得了渡劫后期老怪的攻击,只是一掌,便打得他经脉尽断七窍流血,俨然活不成了。而这一掌的余威波及到了周围的人,断凌天画卷还拿在手里,这会儿被掌风刮倒,身子重重飞了出去,直接跌进了城内清河之中。
  张智梓之前就受了伤,他根本躲不过渡劫期的攻击,只感觉一道劲风袭来,将他五脏六腑直接拍碎,他被按入地底,只觉得呼吸困难,神魂剧痛。
  他要死了吗?
  张智梓心里熊熊怒火燃烧,他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恨,恨自己自甘下贱,费尽心思讨好别人,却仍是被人当做一条狗。
  他恨,恨自己没有好的出生,没有前辈大能相护,只能在底层苦苦挣扎。
  他恨,恨那个所谓的姐姐,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人,明明听到了他的乞求,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恨天不公,明明付出了那么多艰辛,好不容易巴结上了断凌天,得到了一个可以进入皓月宗内门的机会,却又白白地死在了这里。
  极度的愤怒,身体的重创让他喷出一口污血,而鲜血四溅,恰好落在了刚刚掉落在地的画卷之上。
  冷风吹过,画卷徐徐展开。
  张智梓视线模糊,他似乎看到画卷上的白衣女子,手持雪白羽扇,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
  “玉女,你这一生杀了那么多人,如今,还有这么漂亮的一座锦绣城替你陪葬,倒也值当。”
  说完之后,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倒扣的碗状法宝,而那法宝出现过后,众人皆感觉到了强大的威压。
  之前那个站出来代表王家讲话的老者浑身一颤,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整个人直接炸开,血肉飞溅,看起来血腥至极。
  王凝溪眼睛瞪大,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身旁的白承雨,身子颤抖不停,口中发出低低的犹如小兽一样的呜咽。
  白承雨没空管她,哪怕灵气催动到极致,这玉伞上也有了极细的几道裂纹。他这个法宝虽是仙器,但他本身没有渡劫期,护他一个人倒也完全没问题,但此时一拖四,还有个炼气期的小布点,必须要费更大的精力才能保住小布点,所以就十分吃力。
  苏停云也很紧张,外面的死亡触目惊心,她一颗心都凉透了。然而此时此刻,那玄七摆明要灭掉整个锦绣城,让一个筑基期能做什么。
  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护住自己的朋友。
  苏停云拿出了大白的皮将其撑开,把大家都罩在了死皮当中,而这个时候,王凝溪忽然道,“我要出去!”
  “多谢几位相救,但我的亲人朋友都在外面,我得出去。”王凝溪修为也就刚刚筑基,出去必死无疑。
  柳飞舟身子微微一颤,他的手一直抓着苏停云,而此时此刻,指甲已经扣进了苏停云的血肉里。
  他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
  那一年的那一夜,他挣扎着爬起来,到处都是腥臭味和血腥味儿,他的周围全是死人。
  他在尸体堆上哈哈大笑,不是因为他还活着,而是因为都死了。
  柳飞舟一直有洁癖,因为那些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一直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第095章 :犯错
  柳飞舟是当年魔修屠城的唯一幸存者。那只是一座小城,城内不过万人。
  他那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修为不高经常受人欺凌,也遭遇过背叛,再加上容貌俊美偏阴柔,受过不少的苦。所以他对那座城里的修士并无任何好感。
  只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是恶人。
  也曾有人对他展露过笑容,哪怕对方仅仅是个小童。魔修屠城的时候,他有个法宝藏了起来,然那法宝只容纳得下他一个。
  他们死得很惨,尸首分离,血肉模糊,避无可避,无处可藏。
  他恨着的厌恶的人死了。
  素不相识的人也死了。
  他熟悉的人,有过接触的人也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或许他可以悄悄地拉一个人进来,毕竟当时,那魔修其实只有金丹后期,而他机缘巧合得到的法宝,是高阶的。
  然他那时候只有凝神期的修为,本来施展出来的威能就有限,最重要的是,他一旦暴露,不但自己会死,法宝也保不住。
  不需要任何犹豫,他都知道应该怎样选择,怎样取舍。
  反正这些人我都不在意,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活下来就好。柳飞舟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我活着就好。
  他心够狠绝,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
  然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依旧藏在他心底,让他饱受煎熬。他还记得,那个小童的名字,他还记得,他就死在自己身边,他的鲜血溅落在法宝上,怎么都无法抹除。
  ……
  如今历史再次重现,勾起了柳飞舟掩藏在心底最深沉血腥的记忆。是继续躲藏,看着数十万人死,还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奋力一搏?
  他是丹祖的亲传弟子。
  他的师父为他点过心血魂灯。
  他的身份,比那皓月宗的少年要重得多,或许可以挽救锦绣城满城修士一命。这里的人并非跟他没有交集,他来过多次,亦有一些熟识之人。
  他听到王凝溪说,她要出去。柳飞舟双目泛红,他紧紧地抓住苏停玉的胳膊,神情略显狰狞。
  他在犹豫,他在纠结。他的内心,再重现往日的煎熬。
  外面有很多人死了,苏停云眼里有了泪,她龟缩在玉伞底下,大白的死皮之中,瑟瑟发抖。她无法救下那些人,她只能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一城人死去。
  她心如刀绞,却毫无办法。
  “如果有七成把握可以救回一城的人,你愿意做吗?”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苏停云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她现在是毫无办法,只能顾全自己和朋友,但如果真的有七成的把握能够阻止,若不去做,日后定然会后悔。
  锦绣城内,至少有数十万人啊!
  却没想到,点头之后,死死捏在她胳膊上的手松开了。
  王凝溪想要出去,但比她更快出去的居然是柳飞舟。
  “柳飞舟!”
  苏停云没抓住他,他出去之后直接飞上了高空。
  柳飞舟飞上高空,手持一面玉牌,“我乃丹祖亲传弟子柳飞舟,师父已替我点了心血魂灯,若我死于此地,哪怕您有封印结界,死前画面依然会传回师父脑海,他会知道,屠城的不是女魔。”
  “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屠城的不是女魔!”
  “而这里,是锦绣城!”
  是丹祖庇护的锦绣城,若知道是他动手屠城,丹祖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们没有人知道你是谁,还请您手下留情,不要伤及无辜。”
  渡劫期威压之下,柳飞舟浑身微颤,骨头都快被压碎了一般,但他此时悬浮在空中屹立不倒,这一刻,在许多人眼里,他就是唯一的神祗。
  攻击忽然停止了。
  全城一片死寂。
  幸存者们看着高空上的那个人,眼睛里饱含了生的希望。一双双泪眼已模糊,然在渡劫期修士的威压之下,没有一人能发出哭声。
  许久之后,城门处那身形模糊的人一声轻笑,“本已布下天罗地网,女魔玉女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这锦绣城内还真是藏龙卧虎。”
  “丹碧青的亲传弟子?点了魂灯的,可惜啊可惜。”那声音啧啧叹道,明明像是在惋惜不能屠城诛杀女魔头了,但他说话的语气让柳飞舟浑身冰冷,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渡劫期是谁,而丹碧青在正魔两道地位都极高,他作为受宠点过心血魂灯的亲传弟子,来人不分正邪怕是都会卖个人情,所以他才说有七成的把握阻止。然此时此刻,他仿佛进入了那三成内的必死之局。
  “若我走了?那女魔头要疗伤,难不成这锦绣城的修士还能保住不成?”玄七笑了一下,“哪怕因此而得罪丹祖,我也必须铲除魔道啊。”
  “诛杀魔修之时误杀了他弟子,想来天下正道同门会谅解才对。”他说完,往前踏了一步,“柳飞舟,年纪轻轻便是六品丹药师,可惜你命不好,偏偏出现在锦绣城了,哈哈哈……”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因此而手下留情,但人心不狠难成大事,虽然城内之人不知道追杀女魔的是他玄七,但女魔自然清楚明白,届时若她真的逃走,到处污他名声,岂不是对玄门不利。
  让他浪费时间来一个一个地排查找出玉女?简直笑话,他绝对不会给女魔任何逃走的机会!他跟不能给她半点儿时间疗伤,女魔的本事挺大,若她在城中与他周旋,到时候鹿死谁手也说不定。
  让她采了几个阳元,她都能再有一战之力,所以,一刻也不能耽误。
  如今玄门已寻得上界至强修士为靠山,丹碧青算什么东西!他和那群炼丹师,迟早得依附玄门!
  玄七主意已定,他神识锁定柳飞舟,肉掌直接往柳飞舟身上拍了过去。
  却在这时一声虎啸传出,只见一只背生双翼的白虎挡在了柳飞舟身前,与此同时,白承雨手握长枪朝那一掌刺去,王凝溪手持一柄油纸伞撑开,皆是迎向了那一掌。
  小布点已经昏迷了。
  苏停云用大白的皮将他仔细裹好,她不敢把小布点放入玉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玉镯空间内有山有水,但里面并没有存放过活人,李馨眉的肉身在里面的时候是元神出窍的状态,而她元神之所以能进去并附身在肉身上,是因为她是玉镯主人。
  她不知道把小布点放进去之后会怎样,更不敢想若是她死了,小布点醒了该如何出来。
  所以她能用的只有大白的皮,大白的皮一定能把他保护好的。
  苏停云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她出去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春水剑。
  ……
  因为白虎冲在最前面,它承担了大部分攻击,身体被重重击飞,白色皮毛瞬间被鲜血染红,落在地上之后生死不明。
  王凝溪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喵喵”,她的伞便被掌风击得支离破碎,人也倒飞出去,重重撞到了墙上,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她倒在了雨巷的入口,那里的倒塌的房屋缝隙里,有一抹红光。
  玉女怔怔地看着背生双翼的巨大白虎,她愣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在了王凝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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