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端王回自己的居处,搬出谢则安送的琴弹了起来。他母亲见他不沾女色,十分忧心,偷偷让她在外面和别人生下的“弟弟”搞大了他未婚妻的肚子,再比他迎娶怀着别人孩子的未婚妻,以保证他“有后”。
  有这样一个母亲,他没被教成什么好人,他母亲一死,他就叫人把那个“弟弟”绑了起来,给了王妃一把匕首让她选,看她是要杀了她孩子的亲爹,还是要拿起匕首自刎——答案多明白,王妃选了杀了对方,他给她不变的荣宠。
  越是试探人性的劣处,少年时那转眼即逝的情谊便更显难得。
  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因为它永远停止在那儿,再也不会变更。
  端王弹完一曲《平沙落雁》,心情已经平复过来。人已死,情谊也已远,何必再惦念那么多。
  忙碌是最好的良药。
  端王微微一顿,朝周围的人吩咐:“收拾一下,我搬去州府后衙小住几日,好几个老朋友都在那儿,我要和他们好好聚聚。”
  京城那边得到凉州的消息时已是春末夏初,阳光毒辣得很。赵崇昭原本准备出去狩猎,听到暗卫的汇报后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张大德的信寄出去已经很久了,也不知是张大德没收到回信还是没和他说,根本没有半点音讯。没想到暗卫再一次去查探,却得到了端王住进府衙的消息。
  府衙离端王府同在凉州,能隔多远?赵崇昭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相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赵崇昭心里烧着一把火。
  他警告谢则安时,谢则安怎么说来着?谢则安向他保证“此生不会再娶”。可若是对方时男人的话,谢则安就算不再娶也狠狠踩中了赵崇昭的底线。
  满口谎言!不知廉耻!
  第132章
  谢大郎最近很忙碌,夏季天气异常炎热,正是锻炼忍耐力的好时机。
  谢大郎将防务交回给戴石,独自领着人去搞野地训练,一去便没了踪影。
  谢大郎正指挥着人扎营,忽然有人来报说“发现个陌生人”。谢大郎一顿,抬头望着来报的侍卫。
  侍卫说:“大郎,她、她说是来找你的。”
  谢大郎抬头一看,只见一抹艳红的裙裾从一株树后露了出来,接着来人也走了出来。来人是长孙二娘,她穿着轻云般的石榴红裙,梳了小髻,修了细眉,从翩翩少年郎变成了女红妆。谢大郎看得呆了呆,目光慢慢转开了。
  周围的人见状,哪还不明白他们确实是认识的?于是纷纷挤眉弄眼地退开许远,不打扰他们相聚。
  谢大郎把目光转回长孙二娘身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长孙二娘还没开口,鼻子先一酸。她抬起头与谢大郎对视,说道:“爷爷要我嫁人了。”
  谢大郎一顿,点点头,意思是“你也该嫁人了”。
  长孙二娘说:“我穿上我最喜欢的衣服,画上我最喜欢的妆,偷偷赶过来见你一面。”她定定地凝视着谢大郎,“……你觉得好不好看?”
  谢大郎再一次点了点头。
  长孙二娘深吸一口气,鼻头和眼眶都微微泛红,说:“那你要不要娶我?”
  谢大郎面色始终未变。他与长孙二娘对视片刻,在纸上写:“我不娶妻。”
  长孙二娘说:“我会赚钱,不用你养家,永远不会拖累你,还会和你一起帮三郎。”
  谢大郎僵立原地。
  长孙二娘说:“京城局势变了很多,三郎要是回去,处境会很艰难。”她低着头,“你一直守着他,固然是好的,可你对他的好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三郎是很重感情的人,你要是为了他而不成家,他会很愧疚。我们要是成了亲,三郎他会高兴的……而且公主没有留下子息,我们可以过继一个孩子给三郎。”
  谢大郎眉头跳了跳,没再写出半个字。
  长孙二娘说:“三天,我在凉州府衙附近的客栈等三天,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就死心了。你好好想想,”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一定要想。”
  长孙二娘说完后转身走了。
  谢大郎望着长孙二娘的背影,垂眸半饷,把刚才写的那张纸撕下来,撕成了碎片。
  长孙二娘回到凉州没多久,小二找上来说:“姑娘,有人找你。”
  长孙二娘随着小二走到外面,只见许久不见的谢则安站在过道尽头等她。
  长孙二娘对谢则安向来十分佩服,可正是因为了解得多、敬慕得深,反倒从未生出过心动的感觉。在见识过谢大郎对谢则安的感情有多深之后,她有点妒忌谢则安。本来她想要放弃,事到临头,心里又非常不甘。转念一想,即使谢则安这个弟弟在谢大郎心中的地位永远无法动摇又如何?她可以接受——她可以和谢大郎一起全心全意地帮谢则安。
  当初谢则安曾经帮长孙家走出险境,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谢大郎连半点回应都不给——她已经把所有筹码都拿出来了。
  长孙二娘眼眶还有些红,却朝着谢则安笑了起来:“三郎。”
  谢则安说:“二娘你来了也不来府衙,要不是戴石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到凉州了。”他问道,“怎么过来了?”
  长孙二娘说:“有点事。”
  谢则安温言问道:“不能告诉我吗?”
  长孙二娘摇了摇头,说:“还不能。”
  如果是谢则安开口,谢大郎也许很快会答应。可她已经把“一起帮三郎”说出口了,再让谢则安出面,她真的不知道还有几分是谢大郎自己的意愿。她虽然想嫁给谢大郎,但不愿逼谢大郎点头,那样谢大郎不会快乐,她也不会快乐。
  谢则安说:“那等你忙完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顿便饭。”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谢大郎,“过两天大郎也回来了,正好一起。”
  长孙二娘目光一凝,点头说:“好。”
  谢则安何等眼力,长孙二娘只是稍微那么一停顿,他已看出长孙二娘是为谁而来。他和长孙二娘道别,回了府衙。看到徐婶在忙进忙出,谢则安喊住她说:“晚上给大家做丰盛点,两位杜先生那也多送一壶酒吧。”
  徐婶惊讶地问:“三郎,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
  谢则安笑了起来:“喜事。”
  谢则安明白谢大郎的顾虑,可如果是二娘的话,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二娘了解大郎、理解大郎,而且不需要大郎的照顾。这样一来,谢大郎不能说话的话就不算是问题了。
  谢则安觉得这件事能成。
  谢则安心情很好,睡得比平时都早。他并不知道谢大郎已经回来了,一直坐在他屋顶上望着远处的天色。
  谢大郎早就在那儿了,他看见了谢则安高高兴兴的模样,便知二娘说得不假。
  ——谢则安重感情,总想身边的人圆圆满满。
  谢大郎垂下头,想起了这些年来的点滴,又想起了二娘微微红了的眼眶。印象中二娘一直英气十足,活脱脱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谢则安教二娘营生,二娘学了去,盘活了长孙家的产业,让整个长孙家蒸蒸日上。
  这样一个女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只是他不能喜欢。
  长孙二娘是长孙将军最宝贝的孙女,集长孙家所有人的宠爱于一身,怎么都不可能把她嫁给一个无官无职、口不能言的哑巴。二娘与燕凛又是青梅竹马,两人站在一起般配无比,他祖父与长孙将军聊天时提起过和燕家结亲的事,说是两家都是军户,门当户对,凑一对正好。
  谢大郎见过燕凛许多回,很清楚燕凛武艺高、品行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郎君。
  二娘有更好的选择。
  谢大郎一直都这样认为,所以从未想过自己与二娘之间的可能性。
  谢大郎在夜色中坐到了天明。
  春末夏初,露水还浓,谢大郎的衣服湿了大半。他跃下屋顶,看到旁边一株月季开得正好,顿了顿,伸手把它摘了下来。天色还没大亮,路上还黑蒙蒙的,谢大郎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处小窗外,敲了敲窗。
  窗内还亮着微弱的灯,有个人影映在窗上,始终一动不动。听到敲窗声时,那影子转过头来望着窗户。
  谢大郎又敲了敲。
  人影站了起来,来到窗边,手定在窗上。
  谢大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跳。
  窗开了。
  两个同样彻夜未眠的人四目相对。
  谢大郎将花枝放在窗棂上,静默地望了二娘一会儿,消失在窗外。
  二娘愣了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花枝,眼泪忽然唰地落了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头又响起了敲窗声。
  二娘收到了第二朵花。
  第三天谢大郎来到窗前,正要敲窗,二娘从屋角转了出来,定定地看着他。
  谢大郎微微握拳,把花藏到了身后。
  二娘上前伸手抱紧谢大郎,眼泪盈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大郎一顿,伸手回抱二娘。
  美好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声洪亮的嗓儿打破了清晨的宁寂:“在那里!”“二娘在那里!”
  谢大郎呆住了。
  长孙家的两兄弟捋起袖子跑了上来,把二娘抢到身后,气势汹汹地怒骂:“好啊你个混小子,我就知道你一直不安好心!”
  长孙兄弟俩一拥而上,想狠狠教训谢大郎一顿。二娘还没来得及喝止,谢大郎已经——已经把他们打翻在地,明明是一对二,却一点都不吃力。
  长孙兄弟俩:“……”
  虽然双方都有意,却不能马虎行事。谢则安正正经经地接待了长孙兄弟,几天之后打发谢大郎和他们一起回京和谢季禹说起这件事。
  临行前一晚,谢大郎找上谢则安,有点犹豫地望着他。
  谢则安知道谢大郎还记着“我陪你不娶”的话,笑着说:“我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你要是能给我生个侄儿,我不知该多高兴。”
  谢大郎想到二娘说的“过继”,眉头动了动。谢则安的才学和能力都是万中无一,即使不是正式过继,把孩子养在谢则安身边也是说得过去的。
  谢大郎点点头。
  谢季禹在谢大郎回到京城后才知道这件事。
  谢季禹本就不是守旧的人,谢大郎自己愿意,他自然一百个支持,挑了日子就去长孙府提亲。长孙将军知道孙女去了凉州,两个孙子又添油加醋地把那天见到的情景说了出来,所以很清楚自己孙女的想法。
  谢季禹亲都自上门了,长孙将军意思意思地为难几句就点了头。
  长孙府和谢府平日里挺低调,两家的婚事一出风声,许多人甚至愣了许久:“啊?长孙家有姑娘?不都是男丁吗?”
  这事儿很快传进宫里,赵崇昭也听说了。本来赵崇昭一直不喜谢大郎,听说谢大郎要成亲了,倒觉得自己以前错怪谢大郎了,人对谢则安根本没那个意思。因而在见着谢季禹时,赵崇昭特意询问了谢大郎的婚事,然后让人给谢府赐了厚礼。
  与此同时,一队北狄来的使者抵达了京城,为首的是狄国国主的亲弟弟,叫耶律衍。耶律衍长着典型的北方人五官,深蓝色的眼睛带着满满的野心,一看就知道是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
  看着繁华的大庆都城,耶律衍一行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贪婪。只是他们学会了隐藏,并未把心中所想完全摆出来。
  耶律衍伸手按住腰间的刀,露出一丝笑容。
  他们可是特意来给中原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帝一个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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