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顾九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三分……
  在内阁外的长廊里她才松开寡月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听到长廊外的雨声,凉风过处,她伸出空出的手拢了拢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身旁的人心细如尘,感受到了,伸手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她挨着他,凉风被挡着了些,暖意也自心底升起。
  走过长廊,再入垂花门的时候,他二人瞧见袁捷。
  “主子命我拿把伞给二位捎来。”
  袁捷把伞递与寡月后离去。
  寡月撑开伞,给顾九让出大半边。
  “楼主还真是小气,就不舍得多给一把。”顾九轻嗤道,不过虽说那人脾气不可捉摸,却也是心细的。
  那人突然在垂花门扇形窗那里停下。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凝着她,沉声道:“他晓得你是女子了?”
  顾九被他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凝着他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点头。
  她似听到他浅浅的抽吸一口气,之后……猛咳起来。
  凉气入肺,她懂,便伸出一手去拍他的脊背。
  他缓解了些,哑着嗓子道:“走吧,卫箕在等着了。”
  她跟着他的步伐穿过垂花门,走了不远就到了院子。
  院子里,卫箕已经牵着马车候在那里了。
  “主子,九爷。”卫箕冲他们一笑。
  顾九对他点头一笑:“回家喽!”
  寡月伸手扶着她,卫箕搭了一把,顾九很是轻松的上了马车。
  寡月目光在内阁处,停留了片刻,似乎生出某种想法来,是否该快些给她一个名分了……
  绘着寒梅的马车从华胥楼的院子里行驶出去,过华街,经百户,直向城郊驶去。
  ——
  次日,毓秀坊。
  一辆马车在毓秀坊门口停下。
  马车上走下一个靛青色衣袍的少年,春风得意,她一掀衣袍跨过门楹,登堂入室。
  “九爷,您可算是来了!”苏娘急急忙忙的跑来朝顾九说道。
  “嗯?发生何事?”顾九问道。
  苏娘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说辞方说道:“昨日个洛将军府上的一个丫鬟过来说要定制一个洛少将军的抱枕。洛少将军的画像已经给送来来,昨儿夜里彩鱼几个凑合着下了笔,可是我看了底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好像差了点什么……”
  “洛少将军?”顾九蹙眉嘀咕了一声,“可是洛浮生?”
  苏娘深抽吸一口气:“爷,您小声点!”说着便附在顾九耳畔道,“正是这洛营的洛少将军,洛浮生。”
  原来真是他啊!
  昨日个慕华胥所说的洛营的将军就是他老爹?那她这不是要帮着慕华胥对付阿九的小竹马?
  “苏娘你去忙吧,底稿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叫朱红给我泡杯茶就是了。”
  “好勒。”苏娘一面答一面心底里纳闷起来,这九爷为何每次都要朱红伺候着,她给用心安排的赭石也不要,莫非……
  苏娘心下一紧,这瘦身板的九爷品味还真不一样呢,她微微汗颜了一下,仔细一想又觉得九爷能看上朱红也不是不可能,这民间说法不是长得又白又胖能生儿子么?九爷能看中朱红也不失一件好事,朱红到底是个自己人。
  ——
  已是次日凌晨,这一日顾九又没有回梅花庐,全是拜“洛浮生”所赐。昨夜给寡月的信要卫箕送回去,她才安心留下。
  “九爷。”朱红已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端着茶水进来了,可是九爷关于“洛少将军”的底稿还未打完。她白日就见赭石将九爷扔掉的纸团,捡了一大篓子出去了,这会儿进来地上又生出许多。
  顾九总算是画出一个她认为非常神似的“洛浮生”来!方收了笔,就将那纸条递与朱红。
  暗红色衣衫的小人儿,一柄寒枪,大大的眼睛英气十足的容貌,剑眉微皱,小拳头紧握,这便是她记忆里的洛浮生。
  “哇,九爷,你出马果然就不一样,这画可真神了,真的很像以前远远看到的洛少将军呢!英武不凡,气质俊雅。”朱红说道,一方面她心忧九爷的身体想要九爷早些休息是真,另一方面这画画得神似也是真。
  方接过她递来的茶的顾九一愣:“英武不凡、气质俊雅?谁教你的?真看不出来小朱红还会这些文绉绉的词……”
  朱红连忙摆手道:“九爷你可别误会了,奴家都是道听途说,奴家哪里会这些词汇,都是以前洛少将军的军队走过街心的时候,那些仰慕的姑娘们痴痴的念道的。您不知得知这洛少将军喜欢姚氏嫡女时,不知碎了多少姑娘们的心呢……”
  “还有还有,前几个月七夕佳节的时候,洛少将军还将全城的烟火购买去,足足用全城的烟火在轩城的天空中弄出姚家嫡女的名字,那叫什么来着,后面两个字奴家不认识……”朱红挠挠头。
  “倒也是个痴情种!”顾九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放下茶杯,她揉了揉发酸的块睁不开的眼睛道,“给秦彩鱼,叫她绣得认真点。”
  知道这洛家的和姚家的有这般牵连,她可不能大意了,只是这洛浮生,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东西?顾九不由的怀疑起来。
  洛府的丫鬟,难道是看上自家少爷想讨少爷欢心的女子?毕竟是有钱赚,且付过押金,苏娘还收下了,她亦是骑虎难下的熬了一个晚上才给画到满意。只是她满意了不见得别人满意啊……
  一日后,姚家嫡小姐的丫鬟红绡如约来毓秀坊取走了货。
  姚府一处院落,木窗大开,透过窗棂,妆台前坐着一个少女,一身簇新的藕合纱衫,她伸手在面前的口脂盒子里,用中指蘸取了一点口脂,边涂边对身后负手而立的丫鬟道:
  “红绡,你说着洛哥哥见了别人把他画成这般能生气么?”方才红绡将抱枕拿来时,她便是拿着抱枕瞅了半天。
  红绡摇摇头,想起洛少将军那张冷凌的脸摇摇头,少爷们的心思岂是她这做奴仆的人能揣摩的。
  “那红绡就陪本小姐演一出好戏,洛哥哥可是最疼我了……”少女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随手将口脂盒子盖上,又拿起小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的秀发,“算算日子,今日也十一了,这中旬一至,洛哥哥也该来看我了。就是不知他十一来还是十九来……。”
  红绡不知怎么接下句,心道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洛少爷对小姐的在乎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近日战事紧凑,便是忽略了小姐。
  黄昏的时候,从洛营赶来的洛浮生果然来了姚府,这三年每月中旬,就算是公事在身他也会雷打不动的跑一趟姚府,这一来似乎是成了家常便饭。
  姚府的小厮接下洛少将军递来的战甲。
  “马别牵到后院里了,我去看了小姐便走。”他对身旁的随行说道。便快步朝姚玮瑢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一路的丫鬟小厮们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他看也未曾看他们,见美人心之切,她们自不会能懂。
  “瑢儿。”男人脚还未踏过门楹便唤了一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三年了,姚玮瑢已习惯这样的日子。若是日后离了这声音……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不过再想,她早就将此人吃得死死的,谁离了谁活不成还不可知呢。
  那人方进来,就从少女身后将少女搂抱住,羞得一旁的丫鬟们纷纷退下,给他二人腾出空间。
  “每次来,都怪让人家难堪的。”姚玮瑢说道。
  “难堪?是吗?”洛浮生皱着眉说道,“不想我吗?”
  “谁想会你啦,真真是讨厌!”女孩半嗔半怒地说道。
  那人不依不饶,反手搂紧她笑道:“那容我想你便是。”说着唇就要覆上少女的唇……
  少女避开他的唇,道:“一身汗臭味,许是从军营里回来!”
  “你就喜明知故问。”男子笑道。
  “你就不能洗个澡了再来?”姚玮瑢捂着鼻子说道。
  “见你心切。”他从来都是直接。
  她倒是信他的,洛浮生从不掩藏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是她却想看到一个男子含蓄的样子,这样的粗犷,让她没有成就感……赢得太过轻易了……
  本就是如此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世人都不愿珍惜。
  “小姐。”丫鬟红绡在门外唤道。
  “什么事?”屋内姚玮瑢道。
  “小姐在毓秀坊给洛少将军定的枕头奴婢给取来了。”
  “哦?那进来吧,让本小姐瞧瞧。”
  红绡推开门,在姚玮瑢面前将布包打开,再将那抱枕递与姚玮瑢。
  姚玮瑢拿着抱枕瞅了再瞅突然神情便得很难看。
  因为红绡进房,所以洛浮生乖乖地坐回东侧的梨木座椅上,隔得有些远他看不到姚玮瑢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心下欢喜,瑢儿心里有他便好。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抽泣声,那个抱枕就被姚玮瑢丢到了地上。
  “真真是难看死了,哪有人把人画成这样头大身子小的,眼睛似铜铃似的,她毓秀坊是有意侮辱洛少将军么!”姚玮瑢边哭边说道。
  “小姐……您别哭了,您别哭了……”红绡在一旁安慰着,少女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听到动静的洛浮生立马就赶过来蹲在了姚玮瑢的身前。
  “怎么了?”他温柔地伸出手要去拭女脸上的眼泪,却想起自己常年执剑,手中茧子颇多,怕是会弄疼她了,便手忙脚乱的要找帕子,可找了半天他出门急哪里曾带什么帕子?便心疼的紧直接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洛少将军,红绡,真的是头一次见到小姐哭啊,小姐何曾为什么事情哭过,小姐真的是太在乎洛少爷您了……”说着红绡也落下泪来,红绡说得不假,姚玮瑢自幼被人护着,想得什么得不到的,确实没怎么哭过。
  经红绡这么一说,洛浮生的心似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忆起三年前的一幕——
  “洛哥哥,表姐姐她是不小心的,你别怪罪她了……”被水琳得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说道,“她不是故意要推我落水的,她也喜欢你呢……”
  站在他二人面前的女孩凝着她不狡辩也不反驳,反而一掌推开握着他衣角的女孩,她凝着瑢儿,就像瑢儿是尘土,污浊了她的什么东西一样……
  瑢儿被她推到了地上,那是他第一次瞧见瑢儿哭泣,第一次,哭得他撕心裂肺,从此便是覆水难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他不喜欢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没有温情,平静到让人觉得算计的眼……而那女子,从小便生得一张魅惑人心的脸,他刻意的排斥,直至后来他都记不得她的样子……
  三年后,他的瑢儿,他珍藏了三年的瑢儿又哭了,还是因为他……他真是该死……
  男子的手骨节捏得发白,他凝着少女,心酸得紧,有些不知所措的道:“瑢儿,别哭了……”
  “呜呜,太过分了,毓秀坊的人欺负人,她们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你让我伤心让我难过……”少女哪里容得他安慰,依旧哭诉道。
  “毓秀坊对么?”他柔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封了,这样可好?”他似乎从未动过强权与官威在这江南之地,做过什么,但是只要瑢儿能不难过不伤心,他便能去做。
  “真的?”姚玮瑢忽地收起了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洛浮生。
  男子见她不哭了,勾唇笑得如和煦春风,心里暖意渐生:“真的,明日就去……”
  经他这么一许诺,少女反倒变得扭捏起来,以帕拭目道:“瑢儿也不想难为她们的,可是她们做出这种东西来糊弄百姓,可真不知伤了多少少女的心呢。也别太难为她们了,就封了吧,什么财产让她们那些女人留着,到别处去讨个生活去,可怜我花十两银子做得个最精致的,做成这般模样……”
  商门嫡亲小姐,每个月的月例钱也不过一两银子,这十两银子也确实够姚玮瑢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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