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这事刚过,进城到了集市热闹之处,又有几个打扮妖艳的青楼女子过来大声说应邀到此与原来的姐妹相会,看看能不能也被买进侯府。领着护卫队的青年冷笑,让人去报了衙门,当街与那几个女子对峙,说她们血口喷人。那几个女子信誓旦旦地说的确得了准信儿,让护卫问一下队里的丫鬟就知,或者让她们亲自去相认,那个丫鬟和她们说好了在这里与她们见面的。等衙役到了,领队的青年才散开了护卫队,再次打开了马车,让人们看清了没有女子在其中。众人的哄笑中,衙役把那个捣乱的女子押走了。
  杨氏和老夫人听了半天没说话,等人都退下去了,杨氏才用绢子擦了下眼睛,气愤地说:“这些人是想毁了湘儿和汶儿啊!”
  如果车里有女孩子,那个无赖就硬说向他招手了,谁又能分辩得清楚?哪怕是个丫鬟认了,别人还会说是为了小姐顶罪。在闹市中,如果苏婉娘当时在,那些青楼女子过去相认,周围的人们会怎么看待用了这样的丫鬟的沈汶?
  一想到如果这些事干成了,沈湘沈汶会受多大的伤害,杨氏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孩子吃亏。一看有人对她的孩子不利,她想拼死的心都有。
  老夫人皱眉摇头,低声说:“现如今,不能动作,如果真的对上了,是我们这边吃亏。”这边是未成年的少女,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背上污点。
  杨氏咬牙道:“现在就这么欺负人,日后要真成了……”
  老夫人咳了一声,责备地看杨氏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嘴没遮挡?!当家主母了,要沉住气!”
  杨氏梗着脖子,不看老夫人。老夫人再次叹气,心里对死去的老侯爷说:这就是娶了小户人家女儿的问题,遇到大事,一点主意也拿不了,就知道在那里置气。
  杨氏紧握着绢子说:“有什么道理,说出了子丑寅卯来,为何要玩这些阴的?真不是好东西!”
  老夫人无奈地说:“你听听你这话,像是个六岁孩子说的!这世间,哪里是清清白白的?若是不能做什么,就得先忍耐。侯爷回信不也说了吗?让孩子们少出去。这次我不是说他们最好都别去了,你还是让他们出门,如果不是毅儿那孩子警醒,这不就有事了吗?”
  你看他们高高兴兴的样子,不也没敢说出来?现在却来怨我。杨氏不能和老夫人斗嘴,只能恨道:“难道我们就得躲在家里?谁家孩子得这么憋屈地过日子?”
  老夫人见说不通杨氏,更加摇头:“你这脾气!也不是说要躲一辈子,女孩子拘在家里也好磨磨性子。汶儿七岁,湘儿也才十岁,还有几年。就让那些人先说几天、闹点事,算是出了气。正事儿多着呢,谁会抓着一个孩子不松手?这些日子,就不要让汶儿出去了。”
  杨氏半赌着气:“那一年也别让她出门了!”
  老夫人却不觉得杨氏在耍脾气,马上叫人唤了苏婉娘和乳母何氏来,告诉她们这一年左右,别让沈汶随便出去,有事要来对自己说了再干。平时好好管着院子,别让人乱传话。苏婉娘和何氏忙好好地应了。
  苏婉娘回到院子里,当着几个小丫鬟的面对沈汶一惊一乍地说:“小姐,夫人说不让你随便出门了!”
  何氏也叹气道:“夫人只是为了……”为了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汶听了,马上泪汪汪地说:“我没干什么呀!母亲为何会这样做?”拿出手帕捂了眼睛,抽动着肩膀回里屋去了。
  苏婉娘沉着脸,一只手背支在腰间,对众人提高了声音说:“大家都小心些!夫人说了,日后这院子要管得严严实实的,有关小姐的事,谁也不能乱说!”大家面露难色:这院子已经严得让人不敢乱动了,如果再严些,不跟监狱一样了?何氏长吁短叹,也不说什么,自己到偏间里绣花去了。
  苏婉娘挥手让人都下去,摆出一副要好好劝慰小姐的庄重样子,关了屋门。
  里屋,沈汶坐在床上,歪着头想事。苏婉娘坐在她身边,小声说:“小姐不难过吗?”
  沈汶一笑:“我夜里能出去,有什么可难过的?”
  苏婉娘叹气:“没想到,那个大皇子这么计较。”她压低了声音:“他这么干,大公子他们大概不会甘休。”
  沈汶摇头:“哥哥他们明打明斗没什么,但阴谋诡计方面就不行了。”
  苏婉娘悄声问:“小姐想怎么做?”
  沈汶撇嘴:“这没有什么难的,他敢做就不要不敢当,只需让人放出风声,说大皇子不喜欢镇北侯七岁的女儿,找人毁她的清白!”
  苏婉娘点头,如此一来,就显出大皇子的恶毒了: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懂什么?他一个成了亲的人竟然害一个孩童的声誉,这就是人品有缺了。
  沈汶又摇头:“只是……”
  苏婉娘接口道:“我们没有人。”
  沈汶点头:“你现在明白我为何一定要找你了吧,没有人,什么事也干不了。”
  苏婉娘小声说:“要不,把这主意告诉大公子他们,让他们去找人?”
  沈汶再摇头:“不妥,首先,他们不会这么做。”
  苏婉娘嗯了一声:这流言里会提到沈汶,即使为她辩护了,也是损坏了她的声誉。女孩子的名声如果夹杂在对他人的负面评价里就不是什么好事。侯府的公子们自然不会这么打自己妹妹的脸。
  沈汶继续说:“即使他们同意了,侯府人杂,这事如果做不好,还会留下把柄。”
  苏婉娘想了想,轻声说:“我去做。”
  沈汶摇头说:“你会被人记住,日后认出来,我得自己去。”
  苏婉娘皱眉:“你怎么去做?”
  沈汶一笑说:“他们用青楼说事,那我们也用青楼,我夜里去万花楼。”
  苏婉娘明白了,说道:“你可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
  沈汶说:“看到也没事,你把我装扮成个丫鬟。”
  苏婉娘叹气:“还是要小心吧,尽量别露面。”
  沈汶应了,又对苏婉娘说:“你最好告诉沈湘,别让大哥他们现在就有动作,大皇子那边大概正在盯着侯府呢,一定要等等。”
  苏婉娘点头,沈汶又说:“哦,去打听一下,领着后面的人回来的是谁?在闹市里能把衙役找来,而不是息事宁人……”
  她停住。苏婉娘一心百窍,低声说:“小姐是觉得他可靠,可又怕他是以此博得信任?”
  沈汶前世没有在意过侯府里的仆人护卫,死后只通过人们的议论或者记载,知道寥寥几个与父兄和姐姐一起死的忠诚之士和背主之人的名字。现在不敢随便相信人。她说道:“先问问名字吧,看看我知不知道他。”
  苏婉娘没听出有何异样,都仔细记住了,然后悄悄给沈汶缝制夜行的衣服去了。?
  ☆、反击
  ?  遥远的一处残破的道观内,一个头发灰白的道士正在一个熟睡的孩子身边打坐。忽然睁眼,有些疑惑地掐指算起来。良久后,他对着睡着的孩子说:“命数有变,你可能觉察?”
  熟睡的孩子自然没有反应。老道士叹气:“风起于青萍之末,无息无影,非能窥天道之人不可知也,你自然不懂。”他看着残破的窗口,沉思许久,终于重新闭眼,继续打坐。
  大皇子府中,大皇子的情绪本来很好:皇上已经下了旨,大皇子以其“为嫡、为长、为贤”而被立为太子,礼部将安排册封仪式的具体时间。在行将举行的太子册封典礼上,皇上将召集众臣,当众晓谕立诸,任命辅助太子的官吏。然后,太子将搬入禁城之朝华殿,周围宫殿院落从此被指为东宫。
  一旦成为太子,皇上为太子封的“三师三少”(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将训练太子日后君临天下的能力。这些都是太子的老师,负责提高太子的思想素质,教导太子治世原则,但大皇子已经满了十八岁,这些人做的更多是辅助引导而不是教育启蒙了。
  依史例,太子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本人,拥有自己的、类似于朝廷的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有詹事、春坊、寺等侍从,还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太子诸率”(唐制)。这些人都将帮助太子熟悉国情政事,掌握为君之道。一旦太子登基,这些人会成为新皇的心腹之臣。
  从此,太子将正式介入朝政,旁听大臣的启奏,阅读奏折,有时会在皇帝的监督下对政事做出决定。日后还可以监国、领兵、代替皇帝巡查外省等等,可以说是江山之主的正式继承人,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大皇子如何能心情不爽?
  皇太子的妻妾也如皇帝的妃嫔一样,有正式的封号,太子新婚正妻将被封为太子妃,另外还会册封太子侧妃、贵妃、太子嫔、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孺人等。
  虽然在众臣面前,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还没有举行,但旨意已下,大皇子成为太子是板上钉钉了,整个大皇子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可本来该充满欣喜的大皇子,却在为几件很小的事情而心烦:
  那个博弈国手季文昭到了京城后,大皇子的人几次招揽,对方都装聋作哑,没有回应。
  四皇子微服出了宫,有一天不明去向,很晚才回来,而且十分疲惫。那天正是镇北侯的子女在郊外踏青的时期,但是镇北侯府的眼线并没有见到四皇子。应该只是巧合。
  还有,侯府的长女在游玩中突然腹痛难忍,于是长子沈毅带着人提前一天回了府。侯府那夜巡查得很严,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安排,就没赶着出来报信,觉得次日再报也没什么,所以己方的人没及时得到消息,而郊外留下的卫队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回城送信。结果,次日侯府卫队回来时,己方按照原来的安排依然拿女子的名声去找麻烦,卫队里根本没有女的,众目睽睽之下,谎言被揭穿了,自然都没成事。
  那些安排的人,男的被打得半死,几个青楼女子被带到了衙门。因那几个男的说出是受人指使,怕被侯府追究,就都已经灭了口。至于那些女子,她们只是万花楼里过气的妓女,这次只是给了银子,让她们去闹闹,也没告诉她们是谁的主意,所以倒也不怕她们乱说。已经让人告诉府衙从宽处理,关几天教训几句就让她们回去,免得她们说出受人指使这种话。
  大皇子觉得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按理说这样大喜的日子,这些小小的不如意,应该完全被忽略,可他就是不舒服,脸色阴着,不说话。
  此时,能在屋中的都是心腹幕僚,他们都很快会有官衔,心里正高兴,看见大皇子这般表情,面面相觑,有些不解太子的阴郁。
  一个幕僚小心地说:“殿下,季文昭之事,等到太子册封大典后,东宫正式配备官职,吾等再以高位官职相邀,大概就行了。”
  大皇子依然没有舒缓表情,另一个幕僚揣测着大皇子的心思,试探着说:“侯府那件事不足为道,日后我们再安排就是了。况且,镇北侯之幼女现在才七岁,等她成年后,再毁她声誉,不是更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可以等一等。”
  大皇子缓缓地出了一口气,那个幕僚也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可心里有些纳闷:不就拌了两句嘴吗?这算得了什么仇呢?大皇子怎么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该是季文昭那件事才更重要。
  大皇子心中也有些困惑:他想毁掉那个长相愚蠢的女孩子的心怎么就这么急切呢?如果不是镇北侯的军威在那里摆着,他真想让人把那个女孩子杀了,这种怒火是从何而来?
  大皇子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告诉我们在侯府的人,勤快些,事无巨细都要及时上报,别再出这种漏洞!不然,让他们小心点!”
  众人都点头称是。一个幕僚心中一个闪念:是不是侯府有了戒备,才会让大皇子的安排落空了?那个大小姐的病是不是借口?……
  可看了看大皇子松弛下来的表情,还是没开口:侯府是不是戒备,都改变不了大皇子成为太子的事实,那个幼女的声誉更不是什么当务之急的事,不必因此再惹大皇子生气了。
  当夜,沈汶梳了丫鬟简单的发髻,穿了暗色的丫鬟短服,又用香灰抹了脸。苏婉娘一边帮她准备,一边细细地反复说几个一般客人们会经过的地点。沈汶半听不听地,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选择好了地点——净房!只有在那里,人们才无法在听到了声音后,立即去看个究竟。
  沈汶怕告诉了苏婉娘,苏婉娘大概又会掐她的脸。
  子时前,沈汶到了万花楼,她先在花园里折了两枝树枝,选择了净房后,就在附近的屋顶上坐下,等着她要传话的对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大伯被两个丫鬟扶着过去,这个人大概都听不清别人说话了,沈汶没动。一个醉得七倒八歪的醉汉被小厮拖拉着,沈汶也放过去了。接着的几批人都是连着来的,沈汶没冒险。
  两个青年人一边说笑边走过来,旁边没有仆人:“方才那个芳儿很有味道……”
  “你别说,她唱那个曲儿的时候……”两个人进了净房。
  沈汶感觉了下周围,发现近处没有其他人,就跳下了屋顶,放重了脚步,一步步向净房边走过去,同时将两手里的树枝配合着脚步轮流一下下地打在地上,模仿另一人的脚步声。
  她先用尖细的声音带着焦灼的情绪问道:“……你说呀,那些被抓到衙门里的姐姐们会有事吗?她们拦的可是镇北侯府的车队呀!”她调动了意识力,加强了自己声波的振动频率,明明不太响的声音,穿到人们的耳中,却清晰可闻。
  净房里两个人隐约的谈笑停了。
  沈汶又放粗了声音,带了轻蔑的语气:“怎么会有事?你不知道是谁让她们去干这事的?”她早已成人,用成熟些的语气说话,就是嗓音有些单薄,也与前面的声音有明显不同。
  沈汶用细嗓子问:“谁呀?谁敢找镇北侯府的麻烦呀?”
  沈汶粗着声音说:“镇北侯府?大得过大皇子吗?”
  细嗓子再问:“大皇子?大皇子为何要整治镇北侯府的小姐呢?”
  沈汶粗了嗓子低咳一声道:“跟你说了,你可别乱说去,正月里,大皇子的妹妹四公主和镇北侯的小女儿吵了一架,这事谁不知道?大皇子就不喜欢镇北侯府啦。趁着她出门,就找了咱们楼的姐姐们去闹闹,让那个和他妹妹吵了架的小姐难堪呗。可谁知,那个府里的小姐不在车上,咱们姐姐们就被抓了。没事,过两天她们就会回来,你等着吧。大皇子可厉害了!”
  细嗓子高兴地说:“这太好了!”
  沈汶已经走过了净房,粗着嗓子说:“当然啦!送信来的人是我家的亲戚,大皇子想要干的事,没有不成的。算那个侯府小姐倒霉,谁让她和四公主吵架的?早晚会被搞得臭名远扬……”
  远离了净房,沈汶扔了树枝,蹿上屋脊,几个跳跃又回到了净房附近。
  过了片刻,那两个人走出了净房,周围看看,才低声谈论道:
  “这是真的吗?大皇子出手整治镇北侯府?就是因为有个女孩子和四公主吵架了?”
  “其实这事我早就听说了,可不仅是跟四公主,当时大皇子也在场。据说那个女孩子又蠢又笨,说话不管不顾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她多大岁数?”
  “应该是七岁吧。”
  “七岁?!七岁懂什么?大皇子也太……”
  “嘘,你可别瞎说什么,这位眼看着就要成为太子了。”
  “这不就咱们两个人私下聊聊吗?你相信大皇子借了万花楼的手去败坏那女孩子的声誉?”
  “我听说这万花楼的老妓女到街上拦了镇北侯府的车队无理取闹,被送官衙了。你想一想,如果大皇子没出手,镇北侯府是什么地位?京城衙门怎么也得给侯府一个面子,治那几个女子个轻罪,至少打几下板子。可如果大皇子真的是在这事的后面,那几个妓女就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这就是告诉大家,她们拦着车队说的那些混话是真的。”
  “哦!是这样的安排!真是高明啊!只可惜,用在了一个女童身上……”
  “你喝醉了吧?不长记性?”
  “该打该打,我这嘴!我只是觉得……”
  两个人走远了,沈汶也起身离开了万花楼,奔回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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