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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贼(15)

  “其实,刘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坏人,真正坏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做马贼的家伙!”李旭四下看了看,小声回答。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可他们都不是成大事的主儿。兄弟你一身本事,何不马上取些功名?沦落草莽,未必是长久之计!”张亮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旭不温不火的表现让他略感失望,但多年的人生闯荡,已经历练得他喜怒不形于色。
  “张大哥,你容我再想想!”李旭放下一个扎好的草人,顺手又抓起另一把青草。如果不是刘弘基相邀在先,他可能真就答应了张亮。但如今两个人同时表露出招揽之意,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着急,进了长城再说!”张亮弓着腰,慢慢向前方挪去。河对岸的突厥狼骑已经开始向水中放羊皮筏子,大战在即,他不能花过多的心思在李旭身上。
  “进了长城再说!”李旭低声回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鼻孔一张一阖,呼吸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知道,突厥人又来了,可这次,他自己不想再被吓失了神智。不是自己死就是他们死,这种情况下,选择只有一个。
  正在过河的突厥狼骑有三百多人,看样子来自同一部落。那个部落头领气急败坏,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泅渡。几个身穿黑皮甲的突厥人用鞭子猛抽了几下,战马们陆续被逼下了河道。
  “没良心,恶待牲口的人牲口也会恶待他!”牛进达握着角弓在李旭正前方嘀咕。以兽医为辅业的他对马的感情很深,最看不得别人虐待牲畜。
  “他们赶过河的马越多,咱们赚头越大!”刘季真冷笑着摇头。从对手的服色上,他看出了这些人和上午拦截自己的是同一伙骑兵。二十多个弟兄的仇他不得不报,对李旭提出的连环计,他非常有信心。
  李旭放下草人,从身边捡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敌人打懵,全靠着前三轮齐射。所有马贼,无论是负责攻击的还是负责迷惑敌人的,都被要求参加前三轮射击。
  陆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挡住了马贼们的视线,大伙却不能出手驱赶。这一战的目的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没有刘季真的命令,谁都不能有所动作。
  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滩,骂骂咧咧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大伙本来没必要受这个罪,都怪一群该死的汉人。他们居然敢里应外合到却禺大人的新营地偷马,末了还放火烧了却禺大人的营寨。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伙岂能容忍?特别是在得知他们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情况下,狼骑们更要捍卫却禺大人的尊严。
  李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开的弓臂。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部落头人兼突厥狼骑的将领,在喽啰们的搀扶下已经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后,距离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点远。但是,如果射杀了他,接下来的战斗中同伴们的损失会小得多。
  大意的突厥人开始理衣甲,乱哄哄分成数团。有人走下河滩去牵战马,有人的身影已经距离马贼们的隐身地点不足六十步。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气烫得难受。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却稳如泰山。
  “射!”刘季真猛然跳了起来,抬手放出一支响箭。
  羽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画了道弧线,径直砸进最外侧的狼骑当中。正在脱衣服的狼骑们被打楞了,提着裤子乱做一团。
  “嗖,嗖,嗖…….”六十多支羽箭同时飞进人群,登时有二十多名狼骑被直接放翻在河滩上。没等对方做出反应,马贼们又放出了第二波羽箭,锋利的三棱锥刺破胸甲,夺去更多的生命。
  “不要慌,列――-”突厥将领在队伍最内层挥刀大喊,对方不会有很多人,只要大伙列队举盾,完全可以冲过这段距离。
  他的命令永远却被憋在了喉咙内,一根远处飞来的羽箭超越常规射程,直接射进了他的梗嗓。突厥将领挣扎着,抽搐着,身子一软,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李旭放下弓,竖起了身边的第一个草人。第三排羽箭已经射完,伤号们一个个从隐身处跳起来,把更多的草人摆成长队。几个无法起身和伙伴共同作战的重伤号躺在地上,双臂将用衣服做的大旗摇得呼呼做响。
  更远处,马贼王双一个赶着二十多匹骏马,每匹骏马身体上都扯着一面破衣服做成的战旗。从河畔望去,仿佛有几十支队伍赶过来增援。
  突厥狼骑楞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马贼在河对岸还有数千同伙。没来得及上岸的骑兵赶紧调转羊皮筏子,拼命向来路上划去。已经上岸的骑兵则尽可能地抱起还没放气的羊皮筏子,“扑通通”蜂拥着向河里跳。而那些羊皮筏子已经放了气的家伙则无路可退,只好慌乱地挥舞着弯刀,就像一群待宰公羊正在晃动着短角。
  “杀,不留活口!”刘季真大喊一声,从身边喽啰手中抢过号角,“呜――呜――呜”地吹将起来。这一仗便宜赚大了,自己这边居然有个走狗屎运的楞头青在那么远的距离射中了对方主将。将是兵之胆,没将的士兵还打个屁仗?
  刘弘基、吴黑闼各带着二十多名马贼,一左一右冲上了河滩。两支整齐的队伍呈楔形刺入混乱的人群,将挡在面前的突厥武士一一捅翻。那些没挡在路上的武士,则被马贼们的队形所挤压,不得不退进了河水里。
  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习惯了在马背上挥刀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适应步战,更甭说双腿还被冷水裹得迈不开步子。往往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手砍中,下一刻,他们的血液已经融进了红色的河水。
  两侧骤然受到攻击,惊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把自己队伍的向中央靠拢。而正中央处,更多的兵器逼了过来。三十多名马贼组成的小攻击方阵一步步推进,刀光如雪,挡在前面者只有死路一条。
  张亮、牛进达挥舞着弯刀,冲在正面攻击队伍的最前方。最适合泅渡的地段只有一处,所以他们的位置找得非常正。在他们的带领下,攻击方阵重重地砸入了失去了战马的狼骑当中,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惨叫声,**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河岸边吃草的战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人照看的它们不知道逃,也不懂得帮助主人自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马贼们砍倒,尸体被水流冲下,冲远,无影无踪。
  “能抄家伙的,都给我上!”刘季真丢下号角,拎着门板宽的大斩马跳出了草丛。已经没有必要再故做疑兵了,所有突厥狼骑早就被吓破了胆,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抵抗。那些已经爬上对岸的人不敢回头,徒步向远方逃去。没机会跳下河者则不顾一切向河中央退却,根本记不得自己不会游泳。
  马贼们心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他们涉水追上去,从背后将逃命的突厥人一个个捅翻。还有机灵的马贼从地上捡起了突厥人丢下的骑弓,站在岸边射水里的活靶子。河道边缘,有不会水的突厥士兵跪地投降,他们的软弱却未能换来对手的任何回报…….
  战场局势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狼骑们人数明明比马贼多,却没有人理智地去看一看,看一看草丛中和远方的“伏兵”,自从开战以来,“伏兵”们根本没前进过半步。突厥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各自为战,用自己和同伴的鲜血拖延着生命终结的时间。马贼们很有耐心,围成圈子旋转着,每一次位置变幻,都让圈子的直径缩小数尺……
  吴黑闼带着几个马贼,将二十多名垂死挣扎的突厥士兵逼入了死角。身后就是河水,突厥士兵们听见了河道中同伴的惨呼,不肯再退,咬着牙反扑了回来。
  一个骨骼粗壮的突厥小头目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吴黑闼。他显然找错了攻击目标,没等手中弯刀落下,吴黑闼的靴子已经踹到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内凹了回去,小头目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张口喷出一摊黑血,身体随即软倒在了浅滩上。
  吴黑闼不想就此收手,身体一拧,刀光扫进了一名狼骑的小腹。紧接着,他左拳直击,径直砸中了另一名狼骑的脖子。
  “咯!”颈骨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两名狼骑同时倒了下去,在吴黑闼周围空出了三尺空档。突厥人最后的一个完整队列就此崩溃,马贼们怒喝着挤了进来,将狼骑打散,剁碎。
  吴黑闼又找上了另外两名狼骑,他挥刀如风,刀刀不离对方要害。无路可逃的突厥狼骑口里发出绝望的呐喊,互相支援着,垂死挣扎。
  一把弯刀被吴黑闼敲上了半空,他垫步,将刀尖向前捅去。双手空空的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用身体顶住了吴黑闼手中的弯刀。刀刃刺破铠甲,刺破衣服,刺入狼骑的胸口。濒临死亡的狼骑并拢双臂,紧紧抱住了吴黑闼的身体。
  “啊―――”另一名狼骑两眼血红,扑向吴黑闼身后。几把兵器砍中了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顾,嚎叫着,弯刀猛然下剁。
  “啷”一把黑色的巨大弯刀横在了吴黑闼的身体上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被硬生生挡住了。身受重伤的突厥狼骑楞了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你一个小屁孩救!”吴黑闼摆脱身上的尸体,回过头来喝骂。李旭冲他笑了笑,转身杀进了另一波混战的人群。
  “要是老子钢叉没弄丢了…….”吴黑闼看看手中弯刀,有些恼怒地道。弯刀比钢叉短,如果刚才手里握的是钢叉,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把自己抱住。
  抬起头,他看见李旭又替别人挡了一刀,顺势砍翻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突厥士兵。然后,那个楞头青拎着那把长得离谱的弯刀,冲向人更密集的地方。
  “回来,你要死了,老子还谁人情去!”吴黑闼大声骂着,撒腿冲向了李旭。
  注1:托纥臣水,即老哈河,现已基本断流。
  注2:此处为汉尺。马的蹄到肩隆称为体高,胸到臀称为体长。战马要求是肩高大于体长。普通蒙古马肩高为一米三左右,唐代飒露紫身高大约为现在的1.70米。
  注3:特勒骠,唐代突厥良种,据说为汗血宝马。唐太宗曾得到过一匹,连续作战数日,战马不疲。后为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评价其曰:“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注4:马脸,唐代城墙凸起,用于抵消防御死角,对攻城方形成夹击优势。
  注5:《通典·北突厥传》:“可汗犹古之单于也,号其妻为可贺敦,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勤,别部领兵者谓之设,其大官屈律级,次阿波,次颔利发、吐屯,次俟斤。据推算,设,相当于唐代的节度使。通常由特勤担任。吐屯相当于掌管一郡的民政大吏,类似于中原的知府。伯克,通常为贵族,将军。梅禄为总管。
  注6: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少以廕补隋右勋侍。大业末,从征辽,赀乏,行及汾阴,度后期且诛,遂与其属椎牛犯法,讽吏捕系。岁余,以赎论,因亡命,盗马自给。《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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