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节

  “老板,”电话里传来一个兴奋而又刺耳的声音。“卷款逃跑的包工头抓住了,这老小子就躲在后山的树林里。”
  这声音楚天舒和杜雨菲都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人会是谁,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随即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隐约传来一些人粗野的叫骂声和一个人的哀求声。
  黄固的声音冷若冰霜:“按老规矩办。”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嘞!”
  黄固偷眼看了楚天舒和杜雨菲一眼,又说:“郝队长,我这边又客人,今天算他走运,便宜他一条胳膊。”
  郝队长?楚天舒讶然一愣,他的脑海里立即闪出一个瘦高个的身影。
  没错,郝爽!杜雨菲也听出来了。
  他们还来不及细想,电话里传出了清脆的抽耳光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嘶声裂肺的嚎叫……
  惨叫声越来越远,一分钟之后,归于平静。
  电话里传来了郝爽的声音:“老板,断了一条腿。”
  “送矿区医院,通知他家里人。”黄固下达了指令,直接关了电话。
  楚天舒注意到,黄固听到“断腿”的瞬间,眼神里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如刀剑般犀利。
  这个黄老邪果然够邪乎!
  当着楚天舒和杜雨菲的面,黄固指示郝爽对包工头滥施酷刑的时候,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他似乎有这个底气,因为替他办事的人是现任青原市委常委、公安局长郝建成的公子。
  黄固低咳一声,打破了客厅里的沉闷,他高声叫道:“来人。”
  服务员似乎一直等候在门外,闻声而入。
  黄固一直茶壶:“换茶。”
  服务员毫不迟疑,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立即有另外的一名服务员端上来一个托盘,给他们换了新茶。
  “抱歉,坏了两位领导的雅兴。”黄固端起杯子,略表歉意之后,又愤愤不平地说:“对付这种丧尽天良的包工头,今天只断了他一条腿,算是便宜他了。”
  杜雨菲有点按耐不住了,她刚要站起来,楚天舒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冲动,然后盯着黄固的眼睛,用威严的口气说:“黄老板,官场上的权力也像市场上的财富。财富不是永恒的,权力也不是永恒的。你能保证你所依附的权力可以永恒地存在吗?”
  黄固毫不示弱地直视着楚天舒,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决定选择和你这样的官员合作。”
  杜雨菲目露惊讶。
  楚天舒一针见血地说:“黄老板,你现在的起点已经相当高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贫困县的县委书记。”
  黄固知道楚天舒暗示的是郝爽的父亲郝建成。
  “做生意,有所得必有所失。”黄固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常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更看好你的未来。”
  楚天舒冷晒道:“呵呵,黄老板未必还精通卜卦算命?”
  “非也!”黄固摇摇头,说:“刘向在《后汉书》中说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楚天舒丝毫没有客气,直接打断了他的咬文嚼字,严肃地说:“黄老板,如果浮云矿场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偏离了遵纪守法的轨道,县里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放任自流。”
  “我黄固是个俗人,只想在赚钱的同时,为矿场的矿工们保住一个饭碗。如果世道向好,矿区和矿工能得到他们该有的公平正义,我又何苦为了替他们出头,来做一个涉黑涉暴的黄老邪呢?”黄固的神色看似淡然,但是凌厉的眸子里却暴露了他的内心世界:“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不以这个身份为耻。”
  一番话,说得楚天舒既欣喜又担忧。
  这个黄固在商界闯荡多年,见多识广,工于心计。走正道,可以将一个混乱的矿区管理得井然有序,经营得风生水起;玩邪的,也敢于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善于利用见不得光的力量。
  楚天舒觉得最难得的是,在他亦正亦邪的外表之下,追求公平正义的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虽然有些狭隘,但也难能可贵。
  楚天舒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该有信心做到政府和企业的共赢,实现矿工和村民的双赢。”
  黄固却不以为然。
  第878章 改邪归正
  “双赢也好,共赢也罢,不能一厢情愿,更不能异想天开。”黄固干咳了几下,直截了当地说:“浮云矿场开发放马坡,山坳村实现‘通水通电通公路’,在我看来,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共赢和双赢。”
  楚天舒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于对方,立刻接过话题说:“这种掠夺式开发,造成资源迅速枯竭,水土大量流失,生态急剧破坏,要不了多久,浮云矿场和山坳村将会同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这表面上的双赢共赢,实际上是两败俱伤。”
  “楚书记,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长远的眼光。”黄固无奈地苦笑:“那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实话实说,我现在也没想明白。”楚天舒丝毫没有隐瞒,他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不要再激化矛盾,让我们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破解难题的方法。黄老板,你以为呢?”
  黄固吃惊地看着楚天舒。
  在黄固的经商生涯中,接触过的各级官员数以百计,但还没有见过任何一名官员能对私企老板如此的开诚布公。
  对付黄固这样亦正亦邪的角色,最能打动他的便是真诚!
  这一步,楚天舒走对了。
  黄固蓦地抬头,直视楚天舒,咄咄逼人地说:“楚书记,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山坳村的村民最好也别惹事。另外,……”说到这,黄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杜雨菲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楚天舒,那意思是提醒他,这个黄老邪又要耍花招了。
  楚天舒未动声色,问道:“黄老板,有什么难处吗?”
  “楚书记,很多人有矿区的股份,拖时间长了,恐怕我也控制不住哇。”黄固淡淡一笑,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当今社会,企业要想做大做强,不依靠政府或实权部门,是很难想象的。”
  楚天舒明白,黄固摆出他的这个难处,不仅仅是在向自己施压,从某种意义上来分析,也是一种警告和警醒。
  在国资委工作期间,楚天舒与大量的国企打过交道,凡是需要通过行政审批许可、各种程序繁杂的行业,是官商勾结权力寻租的重灾区,最为常见的便是建筑施工和矿产开采领域。
  黄固能够顺利拿下浮云矿场,能够逍遥自在地当他的桃花岛主,这其中的奥妙不言自明。
  “黄老板,我能理解你的难处。”楚天舒略略沉吟了片刻,说:“给我半年的时间,如果还没有找到更符合实际的发展方式,我负责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将放马坡交给矿场开发。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发挥你的财力、资源和管理的优势,趟出一条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发展路子来。”
  黄固爽快地端起了茶杯:“好,一言为定!”
  楚天舒也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然后同时一饮而尽。
  杯子还没放下来,楚天舒的手机响了。他掏出电话一看来电号码,眉头一皱,也按了免提键:“郑书记,你好,我是楚天舒。”
  电话是郑有田打来的,他焦急地说:“楚书记,不好啦。”
  “别急,慢慢说。又怎么了?”
  “楚书记,你和杜局长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黄腊生他们坐不住了,怕你们又让矿场扣住了,带着家伙吵吵着要找矿上要人哩。我和柳主任、刘乡长他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郑书记,你告诉黄腊生和乡亲们,我和杜局长与黄老板谈得很融洽。”
  “哦,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黄乡长能带回来吗?”
  楚天舒看了黄固一眼。
  黄固点了点头。
  “我们马上启程返回。”说完,楚天舒挂了电话。
  黄固也没有挽留,带着温婉和黄琼送楚天舒和杜雨菲出岛。
  在游艇上,黄固给熊壮打了个电话。
  游艇抵达对岸的时候,熊壮带着黄福霖等候在码头。
  黄固、温婉和黄琼目送着楚天舒等人乘坐的桑塔纳消失在矿区的公路拐角处,重新登上了游艇。
  温婉站立在黄固的身边,意味深长地问道:“老顽固,你一直跟我说,你最信不过的就是官员,今天怎么就相信了这个楚天舒?”
  黄固望着远处,一脸笃定地说:“因为和他合作,比其他人更安全,更长久。”
  温婉好奇道:“何以见得?”
  “现在的官员,有多少人在想尽千方百计中饱私囊?”黄固沉吟片刻,说:“他作为一个县委书记,替素不相识的村民向周伯通讨公道,冒着风险抬着无亲无故的产妇强渡通天河,为了一个穷山村的利益跟县里纳税大户的浮云矿场较劲,像他这样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还肯替老百姓着想的官员太少见了,跟他这样的人合作,生意的风险才小,也才能做得长久。”
  “是啊。得民心者得天下。”温婉感概地点点头,握着黄固的手,说:“这几年,我看你和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走得近,心里也一直不踏实。”
  黄固凝视着平静的水面,半晌才说:“夫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们暂且退避三舍,看他们鹬蚌相争,等见了分晓我们再做定夺。”
  “好,维持现状,静观其变,以免惹火烧身。”温婉点点头,轻声说:“这也不错呀,我们终于可以过半年逍遥自在的日子。”
  知夫莫如妻!
  温婉和黄固是患难夫妻,她当然读得懂丈夫的心思,他这玩的是一招金蝉脱壳,把矛盾暂时甩给楚天舒,让他跟蛮不讲理的付大木兄弟去针锋相对,自己则脚踏两只船,坐山观虎斗,逍遥自在了半年之后看清楚了形势再作打算。
  要不,黄固怎么会在江湖上获得一个黄老邪的“荣誉”称号呢?!
  一旁的黄琼听得懵里懵懂的,她突然问了一句:“妈,您说,我爸这算不算改邪归正了?”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儿的。”黄固故作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如直接说你爸是黄老邪就得了。”
  “嘿嘿,老爸,这回我可没说啊,是您自己说的啊。”黄琼冲着他爸做了个鬼脸,又笑嘻嘻地说:“哎,老爸,听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像一个人?”
  温婉问:“琼儿,像谁呀?”
  黄琼说:“丐帮帮主洪七公。”
  黄固伸手在她的脑袋上亲昵地敲了敲,不悦地说:“又乱说,他是南岭县的书记,怎么会是丐帮的帮主呢?”
  黄琼歪着脑袋,手指顶在了腮帮子上,若有所思地说:“您刚才说的,他帮的人全都是那些穷苦的人,不像是丐帮帮主又是什么呢?”
  黄固又要瞪眼,温婉用胳膊碰了碰他,笑道:“呵呵,老黄,我看琼儿说得有点道理。”
  被夫人这么一说,黄固不做声了。
  在他的心目中,这两个女人都是他要珍惜一辈子的宝贝。
  “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说完,黄固拥着温婉和黄琼进了游艇的包厢。
  ……
  虽然和黄固初步达成了默契,黄福霖也顺利地带回来了,但是,楚天舒的情绪并没有好起来。
  要保持半年的相安无事,还需要做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同时,如果半年之内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以放马坡换山坳村的“三通”,毕竟是前任书记与浮云矿场签字认可了的协议,坚持不执行于法于理也站不住脚。
  而且,村村实现“三通”是政绩考核的硬指标之一,这也是楚天舒作为南岭县新书记不得不关注的大事。
  无论是维护当前的稳定,还是将来不得不履行协议,都必须取得杏林乡的支持和理解,给村民们做工作,还得依靠像黄福霖这样有担当有威信的乡村干部。
  第一眼看到黄福霖,楚天舒就发现了他的变化。
  这才一个白天工夫,黄福霖就像是瘦了一圈,一双眼睛深陷着,眼圈四周,白一块黑一块的,头发也像乱草一样,衣服裤子上满是泥土,有好几处被撕扯和火星子搞出来的破洞,想必是昨晚上打架和救火时留下的痕迹。
  猛一看,楚天舒觉得有点像自己从专案组出来的那个狼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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