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就是厂里原先的总工程师,戴个眼镜,又高又瘦的那个。”
  “嗯,他怎么说?”
  “昨天厂领导开会,郭书记和刘厂长通报了厂子要整体出让的方案,吴总提了反对意见,被批评了一顿,出门之后我看他脸色不好,就询问了几句,他跟我发了几句牢骚。”
  “那,怎么把这小院也卖了呢?”
  “我们这是临时盖的简易宿舍,不是家属楼,既没有产权,也没有登记,属于厂区临时建筑,所以要一起拆除。”
  谭玉芬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这还叫人活不活了?”
  大胡和老万几个,听见这边的吵闹声,还以为两口子在吵架,端着碗走了过来,劝道:“张伟,小谭,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谭玉芬再也顾不得那多了,大声说:“大胡,老万,这日子没法过了。”
  “呵呵,小谭,过的好好的,怎么就没法过了?”大胡笑呵呵地走过来,说:“谁家两口子不拌几句嘴呀,可别动不动就说没法过了。”
  “唉,胡嫂,厂子里要把我们住的小院一起卖了,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嘛。”谭玉芬说完,拉着张盈盈进了屋。
  “什么?”大胡和老万看着张伟,异口同声地问道:“张伟,真是这种事?”
  张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大胡叫道:“我草,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老万气鼓鼓地说:“不搬,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的?”
  张伟说:“大胡,老万,赌气也不是个办法啊。”
  “张伟,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没好办法,”张伟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楚天舒:“小楚,你是国资委的干部,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啊?”
  第043章 骑虎难下
  大胡和老万都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天舒。
  高高在上的领导们,了解不到下岗职工的疾苦,倾听不到他们的心声,人轻言微的楚天舒,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仪表厂改制的方案已经报到了国资委,一旦审议通过,恐怕就难以更改了。”楚天舒想了想,又说:“张伟,这事儿不仅关系到小院的十几家人,还关系到仪表厂几千职工的切身利益,我想,你们去和吴总商量商量,想办法把大家的意见反映上去。”
  下岗职工要向上反映意见,除了“上访”还能有什么途径呢?
  张伟和大胡、老万交换了一个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忽地站了起来,说:“走,我们找吴总去。”
  张伟他们走了之后,楚天舒回到房里,把所有的钱都搜了出来,凑了三千多块,又拿出工资卡盘算了一下,加在一起大概有两万来块,便穿好衣服,和谭玉芬打了个招呼,直接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路上,楚天舒给郑小敏发了个信息,得知她在病房照顾她妈,便让她在收费处等着。
  到了医院,郑小敏等在了收费处,楚天舒从她手里拿过欠费的单据,直接到窗口把工资卡上的钱全部打进了医院的账户,办完了手续之后,楚天舒又将三千块现金交到了郑小敏的手里,低声说:“欠费已经补交了,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就不到病房去看望你妈了,第二次的手术费用,我再想想办法。”
  郑小敏有些不知所措,激动得泪花直闪,赶忙把钱推回去,说:“楚哥哥,你帮着把欠费交了,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哪能还要你的钱呢。”
  楚天舒板着脸说:“小敏,听话,拿着,救你妈的命要紧。”
  郑小敏这才含泪收下,楚天舒安慰她说:“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小敏,别哭了,不管怎么样,你得坚强起来,否则,你爸妈更得伤心了。”
  郑小敏抹去了眼睛里的泪花,说:“好,我听你的。楚哥哥,你的恩情我忘不了,以后我一定会报答的。”
  楚天舒摇摇头,说:“小敏,你以后别再干傻事,就是报答我了。”
  郑小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低着头,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楚天舒说:“好了,你回病房去吧,我走了。”
  “楚哥哥,你等等。”郑小敏喊住了楚天舒,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飞快地塞进他的手里,然后背过身子去,不敢看楚天舒。
  楚天舒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楚哥哥,我的身子是清白的,什么时候想要,随时可以给你。”
  “小敏,你误会了,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楚天舒解释道。
  郑小敏满面绯红,转身跑了。
  出了医院,楚天舒本打算去找卫世杰,要他好好请自己搓一顿,可想想中午吃饭的时候自己和张伟他们说的那几句话,又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虽然楚天舒没有把话直接挑明,但是,张伟他们完全理解了话里的含义,要把他们的意见反映上去,通过仪表厂的领导已经不太现实了,目前可以选择的途径就是到仪表厂的上级主管部门市国资委来上访。
  周一上班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有所行动。
  国资委的信访接待归口在办公室,虽然理论上职责分工不在综合事务科,但是现在办公室主任空缺,作为办公室下属部门的负责人,也很难说不会牵扯进去。
  另外,楚天舒非常理解仪表厂下岗职工的难处,尤其是看到郑小敏这一家濒临绝境,他一直希望能在仪表厂改制过程中多少能帮他们谋求点公平,虽然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很有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如果有机会,能提点建议也是好的。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楚天舒去了国资委办公大楼,悄悄找了文秘科的赵平原,正好他和文整室的黄丽在一起,便让他们帮忙把仪表厂改制过程中的相关资料复印了一份,又上网收集了一番,就在办公室里研究了起来。
  资料表明,仪表厂是青原市的大型国企之一,曾经拥有辉煌的过去,生产设备和技术水平在国内制造业中也是名列前茅,最鼎盛的时期,员工近万人,是青原市的利税大户。
  可就在前几年,仪表厂更换了领导班子,花费巨资引进了一条德国先进的生产线,却赶上了国际金融危机的浪潮,国内制造业不景气,加上内部管理混乱,各类负担较重,效益连年下滑,下岗职工越来越多。
  据仪表厂自行组织的清算表明,已接近资不抵债,濒临破产的边缘。因此,市政府要求国资委牵头,对仪表厂实施整合改制。
  最初的改制方案是由临江机电集团整体兼并,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双方迟迟未能达成协议,临江机电集团以负担太重为由放弃了兼并。
  为此,仪表厂领导班子提出了整体出让的方案,就是将仪表厂的所有土地进行拍卖,所得拍卖款首先归还银行贷款和拖欠的社保、医保等费用,剩余部分按工龄对职工一次性买断。
  仪表厂地处青原市区,当年建厂的时候为了原材料进出方便,占用了沿青莲江一带200多亩土地,这在寸土寸金的闹市区可是块大肥肉啊,整体出让方案尚未正式发布,就被本省以及外省的地产大鳄盯上了。
  不过,省市领导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所以,目前呼声较高的有临江市的凌云集团、鲲鹏实业和青原市的擎天置业等几家。
  这其中,综合实力最强的是凌云集团,它不仅从事房地产开发,还有商贸物流、装备制造、电子技术等实业,资金雄厚,是东南省较早的上市公司之一;不过,鲲鹏实业崛起迅速,据传在省内高层的影响力不小;而擎天置业是青原市房地产界的龙头老大,得到了市里领导的支持,竞争力也不可小觑。
  楚天舒研究了两个多小时,光凭纸面上的资料,对错综复杂的竞购形势依然理不出头绪,只是隐隐感觉,这种土地出让的方式,下岗职工的权益能否得到保障,完全取决于竞购方所出价格的高低。
  但是,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性,寄希望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拍卖出一个好价格来,似乎又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实在很不靠谱。
  楚天舒想来想去,对于能帮着下岗职工做点什么依旧是一筹莫展,但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即便拍卖出一个好价格,每个职工能多一两万买断工龄的费用,他们仍然买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下岗职工们后半辈子过不上有尊严的生活!
  想到这,楚天舒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对,前面的思考本末倒置了,问题的实质并不是仪表厂的土地能拍卖出多少钱,而是整体出让方案本身就不是一个保护职工权益的好方案。
  可是,方案马上就要走审批程序了,能推翻吗?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案能取代整体出让方案呢?有利于职工的方案,竞购企业能接受吗?
  一连串的问题令楚天舒束手无策,他郁闷至极,猛地推开了办公室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这会儿,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要想为几千名仪表厂的职工谋福祉,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啊!
  楚天舒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他将资料收了起来,可内心却总是平静不下来,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谭玉芬的愁容,一会儿又浮现出郑小敏的一脸痛苦。
  “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楚天舒走过去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楚天舒先生吗?”是一个女声。
  楚天舒以为是广告推销的骚扰电话,便说:“我正忙着呢。”
  “楚先生,请你稍等一下。”
  电话里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楚叔叔,你好,我是昨天下午您在梦幻咖啡厅救出的凌锐,您还记得我吗?”
  “锐锐,是你呀?”虽然只看了几眼,但那张挂着泪痕的圆圆脸蛋楚天舒印象深刻。“你还好吗?找叔叔有事呀?”
  凌锐说:“楚叔叔,我妈想约您一起吃个饭,您有空吗?”
  “锐锐,替我谢谢你妈妈。”楚天舒马上想起了当时在咖啡厅外哭天抢地的少妇。
  “楚先生,我们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谢意,就在家里,您就别客气了。”又是那个少妇的声音,看来手机开了免提,母子俩同时在和楚天舒对话。
  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好吧。请问您在哪?”楚天舒觉得再推辞就有点矫情了,便答应了下来。
  “丹桂飘香a座2号楼。楚先生,要不要我派车过来接您?”
  丹桂飘香?太有名了,青原市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个住宅小区位于青原市区的北湖之滨,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是典型的富人区。
  “不用了,离得不太远,我打车过去就行了。”
  楚天舒从办公室出来,直接打车去了丹桂飘香。
  第044章 春暖花开
  丹桂飘香被北湖所环绕,远离城市的喧嚣与污染,仿佛一座世外桃源。
  进入小区,穿过一座仿汉白玉的石桥,远远就能看见灯柱上那个醒目的“a”座字样,2号楼在一片波光粼粼处,乳白色的小楼,四周栽满了黛青色的桂花树,辉映在微微的廊灯之下,摇曳出浓郁的水乡情调。
  楚天舒调整了一下呼吸,摁响了门铃。
  和所有的男人一样,面对一个女人的邀请,忍不住会闪过一丝想入非非的念头。不过,当一位绿衣绿裙黑皮靴的冷面少女出现在楚天舒的面前时,他的这个念头就像燃烧的火苗遭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被浇灭了。
  “楚先生吗?”绿衣少女隔着铁门,盯着楚天舒愣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问道。
  声音不大,楚天舒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她那青原市不多见的东北口音,而是一个字:冷!
  绿衣少女投过来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透出一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是。”楚天舒感觉身上冷飕飕的,很努力的牵动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吴总在二楼客厅,请!”依旧是冷酷的表情,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楚天舒不由得心头不爽,这就是富人对待穷人的态度,哪怕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来到房门口,楚天舒才看清了给自己开门的少女,只见她上身穿一件军绿色的紧身衬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性感身材,下身是一条军绿色的短裙,黑色的长筒靴,匀称有力的长腿在绿衣黑靴的衬托之下熠熠生辉。
  楚天舒暗想:如果排除掉身上那种令人压抑的冷漠,她还是挺有味道的一个女孩子嘛。
  “看什么看?换鞋!”绿衣少女打开了门,拎出来一双皮质拖鞋。
  楚天舒一低头,很听话地换上了皮拖鞋。
  “请这边上楼!”绿衣少女一侧身,让楚天舒走在了前面。
  她脱了长筒靴,也只比楚天舒稍矮一点儿。
  少妇牵着小男孩的手迎在了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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