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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我想起父王,母妃,伯父,大叔,许许多多的人,我多想让他们亲眼看着我出嫁……
  嘿,你们看到了吗?
  我就要出嫁了,嫁给我心爱的人。
  “门槛,小心。”
  昭儿的好心提醒让我得知喜堂已到,忙将眼中那些泪悄悄的收了回去,却有泪珠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低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随即冰凉。
  喜堂之内,春婆婆已经坐在了主位之上。她是这个家中唯一的长者,亦是阿邵最敬重的长辈,故而由她代替父母接受跪拜。
  进门之时,昭儿高高兴兴的充当司仪,高喊道:“新娘来咯——”
  阿邵快步上前来牵住了我的一只手,红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瞧到他脚下那双红色鞋子,颜色与我身上的嫁衣一样,喜庆异常。
  他的手心微湿,都是冷汗。
  他在紧张呢!
  这个认知让我窃喜之余,尤为满足,我的心不自觉柔软了几分。虽是如此,不安感却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
  他察觉到我的急促不安,附在我耳畔轻声说道:“别担心,有我呢!”
  我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任由他与昭儿引领着我走向春婆婆。
  喜堂之内,除了我们四人再无外人。
  我与阿邵的婚礼并无外人观礼,昭儿一人分担了数个角色,不仅是喜娘,还是司仪,她声音洪亮有力的喊道:“一拜天地——”
  我与阿邵朝着门外的方向拜了一拜,她又喊道:“二拜高堂——”
  我与阿邵跪在春婆婆面前的蒲团之上,跪拜,磕头。
  “夫妻交——”
  昭儿正高喊第三拜时,唱词还未说完,便被人无情的打断——
  “呵,看来,我来的当真是时候。”
  门口传来的声音极为熟悉。
  是裴炎。
  我浑身一震,迅速扯开了挡住视线的红盖头,顺眼望去,当真是裴炎。
  虽然早就预知他会寻上门来,却不想他来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巧。我心头不安的预感终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现实,这样的认知让我心底无端的愤怒。
  裴炎立于门口,身上的衣裳瞧着有些湿漉,发梢更是因为雨水的拍打而湿透,黏糊成屡。他的笑容在喜堂之内的红烛映照之下,妖艳万分。
  许多随从打扮的侍卫自外头翻墙跳进院子,涌入喜堂中来,他们的手皆握着剑柄,侍立在裴炎两侧,一副随时准备拔剑的模样。
  喜堂之内的喜庆气息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们冲散。
  外头的细雨不知不觉中渐渐加大,伴着风淅淅沥沥的洒进了屋檐内的走道。
  “我并不记得曾邀请过众位。”与我的震惊相比阿邵显得平静了许多,他移到我身侧,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淡淡说道:“众位若是来喝喜酒的,不防先在一旁观礼。若是来捣乱的,我们这儿不欢迎!”
  昭儿第一次当司仪,本是十分兴奋的,方才唱词被人无礼打断后,本就不悦,又见对方带了闯入者,遂愤恨道:“丑人多作怪!”
  裴炎看都不曾看昭儿一眼,视线落在我与阿邵交缠的双手上,眸光流转,低敛眉目,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的唇瓣早已在自己一番紧咬下失了血色,幸而在胭脂的遮掩下,并未让人看出异色。我屏息,片刻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阿邵,嘴角含笑,那双眸子却带着杀意。虽未看我,但话却是与我说的:“满儿,你要成亲,怎么能不知会我一声呢?”
  “既然来了,不妨留下喝杯喜酒再走。”春婆婆轻轻叹息了一声后,脸上竟无一丝异色。她似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平静的与昭儿说道:“昭儿,我们继续。”
  “哦……”昭儿顿悟,抽走我手中那已然被我捏皱的盖头,再次盖在我是头上。
  红盖头隔开了裴炎的视线,我大口大口的喘息,努力的稳住自己的身体,拼命说服自己当做不曾看到他。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隐忍着,昭儿声音顿时拔高了许多,待唱词到一半,与前次一样被打断。
  裴炎冷笑道:“满儿,你可知他姓甚名甚?”
  我虽不曾看到昭儿脸上的表情,却感觉到了她的愤怒。昭儿怒极,道:“人家姓甚名甚,与你又有何干系?你这人当真奇怪,难道不曾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话吗?”
  “你怕是不知吧?”裴炎未理会她,兀自说道:“他姓周。”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时差党很忧伤的来更新了。
  【小修了几个词,不影响阅读】
  ☆、【第二十六章】
  你怕不知吧?他姓周。
  这句话毫无防备的撞入我心头。
  周。
  从裴炎口中听到这个姓氏时,我狠狠的咬住了唇瓣,极用力,甚至咬出了血,咸腥的味道让我几欲窒息。
  天下周姓之人何其多,但能从他口中说出的,便只有那一家——
  汴京周氏。
  红盖头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无一人看到我的失态,我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能让自己哭出来。
  裴炎或许不知,此时的我,是何等的恨他。
  恨他明知我想忘记过去,好好的活着,却一直强迫我面对过去,强迫我无日无夜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演那场噩梦。
  恨他自以为是的揭开所谓的“真相”,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妄图左右我的意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顷刻间鲜血淋漓,每一个字都在提醒着我:我姓秦,身上流着秦氏一族的鲜血,与汴京周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若非汴京周氏,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都能平顺的活在人世。
  我的父王、母妃,年纪尚又的堂弟,甚至那些浴血杀敌护送我们逃出汴京城的侍卫们,都不会死去。
  人人都能活着。
  而我,也不至于在半生娇宠之后开始落魄,靠手艺过活,小心翼翼求生。
  汴京周氏毁了我的一生。
  也毁了秦氏一族所有人的一生。
  “他姓周,出自汴京周氏,是周绅之子,如此,你还要嫁给他吗?”裴炎缓慢的走向我。
  我透着红布,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闭上了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滴入在红鞋上绣着的那朵牡丹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昔年正是周绅处心积虑谋划了一切,将秦氏一族逼上了绝路。
  裴炎终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步伐,轻笑:“满儿,他骗了你。”
  你又凭什么说他骗了我呢?我抬手,轻轻扯开红盖头,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我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得可人,在他不明所以之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一早就知道他姓周?”裴炎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
  “是啊,一早就知道了。”我想我的谎言说得极为动听,轻而易举便让裴炎信以为真。
  “你明知他是仇人之子,却仍要嫁给他……”裴炎不自觉退了一步,眼中情绪复杂,充满了不信。
  “裴炎,”我偎向身侧的阿邵,神色平静的看着裴炎,道:“我爱他。”
  “即便你与他之间有血海深仇,即便他骗了你?”裴炎的眸光骤然变冷,“秦满儿,他接近你,只因你姓秦!今日你若嫁给他,明日便是大秦改朝换代之时!大周?呵,听着可顺耳?”
  裴炎的话虽无比刻薄,却让我无从反驳,让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只因我姓秦,所以他们都刻意接近我的。
  只因我姓秦——
  多么伤人的一句话。
  “他接近我,只因我姓秦。那么,你们呢?”我笑得怅然苦涩。
  裴炎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视线紧紧的钳住我的,“原来,在你眼中,我接近你,也只因你姓秦。”
  “若非我姓秦,你又怎会接近我呢裴炎?”我的眼眶泛红,嘴角的笑容却不曾失去半分。
  “是,我接近你,也因你姓秦。”裴炎自嘲的笑了一笑,“满儿,你怎会如此天真?你以为,只要姓秦,便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凤岐山脚下那贫穷破败的小村?若非你姓秦,若非你是秦满儿,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与我说话吗?”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我心上。
  当日全村被屠,唯有我活了下来,我以为是因为我姓秦,因为裴家需要我,所以我才能活下来。可现在裴炎却告诉我,当日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并非因为我姓秦,而是因为我是秦满儿,与他青梅竹马的玩伴秦满儿。若他不曾念着幼时的旧情,我恐怕也成了一具不能说话的死尸,最终只能在大火之中化成灰烬。
  世人只会以为昭仁郡主秦满儿早在乾佑十八年的逃亡中丧生,而永远猜不到我在人世苟且偷生活了十多年。
  是啊,过往十多年都不曾出现过什么秦氏遗孤,裴家依旧是裴家,任其他势力如何打压,依旧平稳的占据了大秦四分之一的江山。裴家并不需要我,只是我天真可笑的以为,裴毅想借助秦氏遗孤的名头,让裴家占据上风,将顾、宋两家踩在脚底下。而从不曾想过是裴炎的一片私心让我得以存活至今。
  原来,我竟这般天真。
  要不是裴炎今日这一番话将我打醒,我当真不知要令人发笑到何等程度。
  我哆嗦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场心理上的交锋裴炎无疑是赢了,但我却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曾受他的话影响,却发现自己早已无力握住阿邵的手,手几欲从他的手心滑落时,被他紧紧握住。
  阿邵一直抿唇不曾说话,春婆婆脸上早已没了原先的喜庆。
  早前怒气腾腾的昭儿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神情木然,视线一直胶凝在裴炎的身上。她低低的问道:“他叫裴炎?岩都裴毅之子裴炎?”
  我不知她这话是在问谁,默不作声。
  她却早已有了答案。
  昭儿的脸色十分不好,她喃喃自语道:“原来,逃来逃去,总会遇到一块儿。”
  我无心去细想她那话中的意思,阿邵与春婆婆亦然。唯有从头到尾就不曾多看她一眼的裴炎,在听了她的话时眼神闪了闪,看向她,随即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成亲本该是喜庆的事,可这场喜事虽尚未走到结局,却已经无法让人觉得欢喜。我甚至不敢看阿邵一眼,生怕看了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觉得是我在逼你吗?不管你愿不愿承认,逼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忘记过去。”裴炎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逼我直视着他,道:“七岁那年,自你出生起就伺候着你的侍女央荫遭人利用,无意间将你的一些习惯透露了出去,险些害你被歹人绑走。你虽不曾怪罪她,却从此无法再信任她。这个男人或许像央荫一样无辜,但你,已无法再嫁给他。就算你无心报那血海深仇,你也无法容许自己嫁给姓周的人。满儿,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他的话像根无数跟针同时扎在我的心上,疼痛难忍。
  有一种无力感在我心头蔓延开,任我如何挣扎,它都徘徊不去。
  阿邵几乎要将我的手捏断,但他再用力,都抵不上我的心来的疼,我知他一直在隐忍着,却不知他还能忍上多久。
  我轻叹了一声,干涩的喉咙让我说起话来很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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