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柳夫人一想,可不是,“没错,束哥儿要是敢不答应娶你,我便死在他面前,看他日后拿什么脸面做人。”
  说罢,柳夫人就打发人去叫韩束来。
  那时候韩束已更衣往拦风居去了,听说柳夫人找他过去,一想便知柳夫人到底为了什么的。
  纵然无奈,韩束还是得改道过去的。
  也是才近了柳夫人的上房,就见里头吵嚷嚷,乱糟糟的一片,不时从上房内传来声音,“太太万万不可,束哥儿到底才是太太肚肠里爬出来的,又养了这些年才过去那边的,不论是生恩还是养恩太太都占全了的,他若再忤逆了太太,可是要遭雷打的。太太还是赶紧下来的好,这真使不得的。”
  少时,又传来柳夫人的声音,“你们也不用哄我了,常说的‘知子莫若母’,他如今是个什么想法,我比你们清楚。如今他是翅膀硬了,瞧不上我,也瞧不上她外祖家了,一心一计要攀高枝去了。也罢,老爷已先我一步去了,修儿也不能在我跟前了,我活着与其被这逆子气死,不若今日我就一气吊死,大家都干净。”
  柳夫人这话听在韩束耳朵里,是十分诛心的,可这到底是生母,若有什么不测他韩束真就天地难容了,所以一听说柳夫人要寻死,哪怕明知是柳夫人的把戏,韩束也不敢踟蹰,忙忙就往上房里去。
  “婶子,使不得。”韩束上前阻拦道。
  柳夫人却是算准了韩束的,喝道:“你别过来,这是我们二房的事儿,和侄儿你不相干。”
  韩束是心如刀割,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看着生母这般自贱的,一时跪下道:“婶子,无论如何且先下来吧,这样的事儿真使不得,若有何闪失,我是万死难辞的。”
  柳夫人站绣墩上,一根白绫从梁上垂下,白绫两端松松打个结,柳夫人的头就作势伸在环里,“少在这假惺惺的,是谁把我逼得到这份上的,是你。你如今是有了大好前程了,我也不敢贪图你的富贵,不过是想你看在我辛苦生养过你的份上,拉扯拉扯我们家,日后我也好指望你和依依过日子的,百年后我死也瞑目了。可你却几次三番充耳不闻,只把我们这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当外人都不如。现下我和依依是都没了指望了,不如就都趁早死了算了。”
  韩束抬头道:“婶子的话真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了。说起亲事来,谁家里不是‘父母之命名,媒妁之言’的。”
  说着韩束又垂下头来,低低道:“我曾经倒是想自己做主了,可你们谁又饶得过我?”以至于错失美好,再难相守。
  柳夫人一听急了,“谁让你自己做主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了,不过是让你在老太太面前表明心迹,你今生只娶依依这样的话,便成了。”
  韩束复又抬起头来,道:“我连婶子的话都经不住,如何还能再去忤逆祖母的。说起来,从前祖母何曾管过这些的,如今却不认了,只怕事儿不在我身上,婶子何不问仔细表妹,再作道理的。”
  柳夫人是又气又急,她倒是想说韩太夫人是老太糊涂了,可她不敢说出口来,直在绣墩上跺脚的,后又仰天长哭,骂韩束道:“不中用的种子,早知如此,当日生下你,我便该将你溺死。你哥哥若还在,我也就不指望你了。”
  想起早逝的大儿子,柳夫人哭得是越发伤心,“修儿,我可怜的儿啊,你就这么去了,留下娘日后该依靠谁去。老爷,你在天有灵,可瞧见了,这孽障他要气死我了……”
  柳夫人哭一行,骂一行。
  韩束想起生父和兄长,一时也是感伤难止的,再想到今生所念无望,娶谁不是娶,总是同床异梦的。
  韩束是越想越心灰意冷,心道:“既如此,不若全了生母的意思,权当告慰先父之灵了。”
  想罢,韩束从地上站起道:“婶子请保重,我说去就是了。”
  也不待柳夫人止了啼哭问准了话,韩束便黯然萧瑟地去了。
  见韩束离去,柳依依从里屋出来,柳夫人忙问道:“他这是救答应了?可别是缓兵之计。”
  柳依依也拿不准的,道:“姑母打发个人跟着去看,不就知道了。”
  柳夫人急打发个婆子尾随去看究竟。
  婆子回来后报说:“爷果然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柳依依和柳夫人顿时心里有底了。
  再说韩束,拖着满身的疲惫,跪在韩太夫人面前,重重叩首三回,道:“当日我承欢二老爷和二太太膝下,虽非得天独厚,但也是父慈母爱,受宠非常。正一腔报答父母恩情之心,没成想有朝一日父母改叔婶了。虽如此,但扪心自问大老爷和大太太待孙儿却是不薄的,孙儿也并非是非不分,情理不明的,深知倘若我还留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说会伤了老大爷和大太太待我好的心,也让二老爷和二太太为难。”
  稍等片刻,缓了缓气息,韩束又道:“所以若是二老爷和哥哥尚在,我必一心一意孝敬大老爷和大太太,可天不可怜,二老爷和哥哥竟去了,从此一门孤寡无所依靠。我若还只顾着大老爷和大太太对我的养育之恩,视二太太的苦无所依为枉闻,我还如何配称作人。”
  说到此,韩束又俯身叩首道:“二太太她不过只一心愿,求老太太,就算不看在孙儿的份上,也请看在二老爷和哥哥的份上,成全了二太太吧。”
  韩太夫人也被韩束说得心都酸了,红着眼圈落下泪来,“你当我就真是铁石心肠的不成,那到底是我儿留下的家室,我如何会不想让她们好的。若成全了你生母,二房果然能得好了,我便不管这事儿了,只怕是不然。”
  说着,韩太夫人将柳依依做下的事儿告诉了韩束,“如此这般,已是我看在你生母的份上轻饶过她了,但如何还能让她留下的,就怕有朝一日会因她祸及满门。只要远嫁了她,再不和我们相干了,才能安心。”
  韩束这才知道了里头的厉害,难怪当日花羡鱼不让他们问的。
  “祖母说的虽有道理,可孙儿以为将柳妹妹远嫁,才会生出许多不可预料来,那时候我们家就只能凭人一张嘴定祸福了。”韩束道。
  韩太夫人一忖度,可不是,无事便罢,若出了事儿,就算把柳依依送到天边去,有心之人也总能将她寻到,再教训挑唆柳依依一番,那时候府里上下可不就任她柳依依说下大天来了。
  想罢,韩太夫人起了一丝杀意,但到底还是问了韩束,“那依你说,该如何才好?”
  韩束道:“孙儿以为,将她放在眼前看管起来,才是最稳妥的。”
  韩太夫人这回想了许久,但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也罢,就当成全你对生母的一片孝心了。但从今往后,这柳依依必定是不能宽纵了的。”
  韩束叩首,道:“孙儿,明白了。”
  有了韩太夫人这话,柳依依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在听闻韩束让人带来的消息后,柳依依喜极而泣,当下立下雄心,定要让将军府上下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在诗词歌赋上,她柳依依不能再有作为,但还有多少手段她是没使出来的,不说旁的,就凭她知道的那些商业理念,就足以让将军府日后富可敌国的。
  柳夫人也是欣喜万分,打发人四处去说韩束对柳依依到底是情有独钟的,不然也不会忤逆韩太夫人的意思,非柳依依不娶。
  回头柳夫人便风风火火为柳依依备下嫁妆。
  这事儿没出一日,便传到了因姐姐被罚才被放出来的花羡鱼耳朵里。
  花羡鱼听说后,心中滋味十分沉杂,暗道:“果然缘分天注定,人力不可违的?”
  柳夫人唯恐夜长梦多,擅自择了日子定下了亲事,罢了,还不放心忙忙又要定下婚期。
  可这时,韩悼滑不知从哪里得了军情,倭寇要大举洗劫南都省台州,这下那里还管得着你柳夫人的小心思,带着韩束便奔赴过去。
  韩悼滑急于立功,却难为无米之炊,还是让与之相邻的浙江总兵潘磊捷足先登了。
  因粮草用度不足而错过先机,韩悼滑已非头一遭了,为此韩悼滑也并非没想过法子,面上他多番上表陈情,私下早存下私盐万斤,这东西最是一本万利,只是苦无能一手掌握的贩运渠道,所以不能出手。
  又一趟的无功而返,让韩悼滑心下有了决定。
  这日,韩悼滑回到家中恰逢秦夫人正同官媒婆说话。
  官媒见韩悼滑自然不好再留,便告辞了。
  秦夫人知道丈夫战事不顺,也不敢拿家事烦他,只小心服侍。
  倒是韩悼滑先问起来了,秦夫人这才回道:“二太太他们家已开始为束哥儿的亲事打算起来了,可我们家却还没个着落。我们家到底才是长房,没有让他们家先成了亲,我们家在后的道理。乱了长幼之序,可就成了笑话了。”
  “所以你就请她来了?”韩悼滑道。
  秦夫人道:“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儿了。不过这古大娘还真知道几个人的,听闻今年圣上亲点的本省提刑按察使,泰定伯爷他们家的长女就不错。”
  事到如今,对这些公侯之家韩悼滑还真瞧不上了,以为还不如一个盐法道的,故而韩悼滑道:“这事儿你且别管,让我再想想。”说着,韩悼滑看向了拦风居。
  次日,韩悼滑摆下酒席,请花景途过去说话,又让韩束来作陪。
  花景途以为韩悼滑欲再提供奉之事,早便备下满腹的说辞,没想韩悼滑张口却是提亲。
  韩悼滑道:“我们家并不看重门第之见,且我们老太太已非一回在我面前说,要同姨妈亲上加亲。我们这一辈人是不能够了,只看束哥儿他们了。而眼看束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与其忙忙去找那些不识头尾的人家,还不如你我兄弟亲上加亲的好,所以今日之话,景途千万别当是玩笑之谈,真是为兄的肺腑之言。”
  如此意料之外,花景途一时间也无话好答的,只得又拿傅家出来说明。
  韩悼滑也不紧逼,只再三劝说,可见其诚意。
  韩束则早怔在当场了,本以为已是再不能够的事儿了,没想如今似乎又柳暗花明了。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八)
  散了席,花景途拿韩悼滑的话家去一说,花羡鱼在碧纱橱里也听见了,心里是十分不愿意的,却不好出来说明,只得按捺着听外头长辈们做主。
  康敏思思默默了一会子后,道:“束哥儿是我们眼见着长大的,行止品格自然是没话说的。”
  楚氏和花景途都点点头。
  此时,就听康敏的话峰一转,“只是他们家大太太和二太太的行事做派,我却瞧不上了。他们家大太太是只要事不关涵姐儿,倒是最会做菩萨的人。二太太更不必说了,能耐不大也就罢了,还拎不清。就都看着吧,日后他们两房相争,若旗鼓相当也就罢了,若是这柳姑娘稍落了下风,就不怕他们二太太不会把天给闹下来,而他们大太太一准只会‘睁一眼,闭一眼’的。那会子,束哥儿有的是左右难为的时候。”
  花景途依旧不言语,轻拈下巴上的胡须。
  楚氏则无声地叹了一气。
  罢了,康敏哼一声,道:“就这样,谁进他们的家门,眼见的,得受多少委屈。我们阿羡又不是没人家的,何必寻这不痛快。”
  楚氏最是好性子的人了,今儿也难得说了句别人的是非,“你们姨娘是个比我清楚明白的人,她都说那柳姑娘是比谁都能生事,最是不安分的主儿。可知日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所以我也是这意思,泽明这孩子就挺好了。”
  花景途明白了母亲和妻子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个主意,便点头道:“也罢,明儿我去说明就是了。”
  康敏却道:“何必这样当面给人难堪的。前番老爷不正说过,我们家进时鲜的船就要北上了,老爷一并跟去,他们家就明白了。”
  花景途道:“也好。”
  这厢花羡鱼听了,也就松了口气。
  倒是秦夫人听说了韩悼滑的打算后,有些不情不愿,便问道:“老爷怎么忽然想起向他们家提亲的?若如此,蕊初他们家岂不比他们家强的?”
  韩悼滑将手中兵书一丢,立时沉下脸来,道:“你懂个屁。你也不瞧瞧如今朝上朝下都什么情形了,还敢说这样不知轻重的话。”
  秦夫人被训得突然,面上难免讪讪,屋里的丫头都乖觉,悄悄便退了。
  韩悼滑又道:“张阁老眼见是要败的了,他却还不知死活,敢与‘那位’的后人暗中往来不清,只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却不知皇上正要借此事将他们一网成擒的。”
  秦夫人一时也有些惊心了,“按的什么罪名,可会牵连上别人的。”
  韩悼滑睨了秦夫人一眼,道:“现下才知道怕了。你就等着瞧吧,张党这一系是逃不过了的,林家也要跟着倒霉了。多少人想要尽早同他们撇清干系的,你倒好还有自己往上送。真是愚不可及的玩意儿。”
  此时屋里虽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可秦夫人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丈夫这样训斥还有多少脸面的,辩道:“朝堂上的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知道的。”
  韩悼滑又训道:“那便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秦夫人还是不服,道:“就算如此,我们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他们家说亲的。多少门当户对的人家是说不得的。”
  韩悼滑道:“只要你能说出一家可助我筹来粮饷用度的,我便依你。”
  秦夫人自然是找不出来的,讷讷道:“他们家就能了?你又不是没抬举过他们的,可人家瞧不上。”
  韩悼滑冷笑道:“这回可由不得他们家了。”
  秦夫人一愣,“怎么说的?”
  韩悼滑阴沉着脸面,道:“少问,但我劝你日后少端身份惹人笑话。若坏我一点儿好事,看我怎么饶你。”
  公主之女听起来尊贵,其实按本朝律法,公主之后已是庶民,并不在皇亲国戚之列了。
  秦夫人正是唯恐别人小瞧了她,这才总端着这身份自诩高人一等。
  如今听了丈夫这话,秦夫人心有所思,但也不敢再言语了。
  这一夜,便再无话了,只说翌日。
  韩悼滑明见花景途几番躲闪,便明白的花家的意思,却也不理会,反而私底下还帮花景途在漕运司寻了不少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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