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这厢花景途一时的难处得已缓解,那厢康敏也得了准话。
  康老太太这回是亲到花家来的。
  “崔家一听说是你们渊哥儿,没有不愿意的。”康老太太对楚氏道,“那姑娘我也瞧过了,端庄娴静,是难得的稳重。”
  楚氏听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只剩下一个劲儿“那就好,那就好……”的话。
  听说是崔家,一旁作陪的花羡鱼早怔忪不已了,见了空便问道:“崔家?可是那家祖上曾立过牌坊的那家?若是那家的小姐,我也是知道的。”
  康老太太笑道:“正是。你可是认得他们家小姐?”
  花羡鱼摇摇头,神情有些恍惚道:“也算不得是认得的,只是旧年去庙里见过崔颖,听闻她极通经文,寺里的大师无一不称赞她有慧根的。”
  一听这话,康老太太眯了眯眼,道:“正是这话了。这姑娘都好,只这样不好。年纪轻轻的净学这些个经文佛学,若是移性了如何是好……”
  康老太太和楚氏后来再说些什么,花羡鱼已听不清的,只顾着出神的。
  花羡鱼记得在前世时,崔颖的确是她大嫂。
  崔颖的性子是个沉稳,同花渊鱼成亲后,孝敬长辈,主持中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贤良淑德。
  花羡鱼也深以为是崔颖是极好的。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崔颖突然出家了。
  那事儿,当时可是家里的惊天新闻。
  不论是婆家,还是娘家,多少人曾去劝说的,崔颖却狠了心,再没回头之意。
  而花渊鱼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只知买醉,对家中巨变不管不顾的,气得花景途执了家法。
  如今回想起来,花羡鱼觉着事儿出的缘故,定同花渊鱼有关的。
  只因崔颖出家前,曾拿过一块绣帕给花羡鱼瞧的,只说是花渊鱼心里有别人,问花羡鱼可知是谁的。
  这些个花羡鱼那里能知道的,那时她一心都在韩束身上的。
  也是现下再回想,花羡鱼才知道,崔颖瞧着柔顺贤惠,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心高气傲,眼里不揉沙子的。
  前世也就罢了,那时她花羡鱼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如何还能让哥哥再辜负好人的。
  只是花羡鱼怎么都想不明白,家中父母也不是固执不灵的,更不是图人家家里别的好处的,只要花渊鱼喜欢的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出来,父母没有不答应的。
  可花渊鱼为何不说?难不成那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
  花羡鱼再细回想,记得崔颖来问时,好端端地给她瞧块帕子。
  那帕子说来也无甚奇特的,只四句诗词在上,花羡鱼如今也只记得其中两句而已,什么“迢迢河水杨柳岸,依依一顾枉思量。”
  这诗不是绣上去,是写上去的,还是花渊鱼他自己的笔墨。
  这两句的意思很是浅显,千里迢迢的江河两岸,杨柳垂条春光好,依依难舍的回首顾盼,也不过是枉然的思念。
  这应是花渊鱼孤身坐舟上北都赶考时,孤独彷徨的写照。
  不只当时,就是现如今,花羡鱼也是这么解的。
  只是如今不论横看竖看的,花羡鱼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句到底有什么蹊跷,让崔颖给瞧出端倪来了。
  “也罢,也罢。”花羡鱼一面捶着自的脑门,一面自言自语道:“既然想不明白,直接去问哥哥就是了。再不能害了崔颖。”
  想罢,花羡鱼次日一早便急匆匆往前头去找她哥哥的。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三)
  这日清晨,薄雾在携着淡淡咸腥味儿的海风中,慢慢散去。
  花羡鱼穿过小穿堂,只见一人身着鹅卵青的云肩通袖襕的曳撒,脚上是白色的麂皮靴,头上只一支簪子并未束冠,就这般挺身立于天井当中。不动时素洁清静,可亲可近;出拳时威武苍劲,震慑人心。
  这样的人物除了韩束,还能是谁的。
  但也不知是否是这似曾相识的景象,让花羡鱼回想起前世,花羡鱼竟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让多少情意如晨雾般氤氲而起,凝在眼内再难掩藏。
  韩束一式回头,见花羡鱼在晨雾缭绕中痴痴地失神。
  再细看,只觉花羡鱼两眼中,寐含多少情意,让韩束心头止不住的砰然。
  “羡鱼妹妹。”韩束不禁轻声唤道。
  只是花羡鱼却似未闻,似在望他,又似借着他望穿过去,在看着另一人。
  韩束收式站直,几番迟疑到底还是慢慢向花羡鱼走去了。
  花羡鱼知道韩束走来,心内早叫喊着,“走,赶紧走开,不能再和他亲近了。”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怎么都挪移不开半分来,上手下意识地绞动着手中的丝帕,生生将自己的指尖勒得生疼。
  韩束近前来,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最后只是将花羡鱼绞成绳索的帕子松开,抓着花羡鱼的手揉搓着。
  花羡鱼起先还有躲闪之意,要抽手的,只是韩束不放,还道:“指头上积了血,要揉散了才好,不然一准淤青了。”
  韩束轻轻地揉搓着,唯恐花羡鱼疼了,还不时轻轻吹着气。
  揉了一会子就好了,韩束却没松手,但又生怕花羡鱼恼他孟浪,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一面握着花羡鱼的手,一面察言观色。
  花羡鱼到底未将手抽回,韩束心内暗暗欢喜。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默默相对,凭情意渐渐浓烈。
  直到花渊鱼从东厢房出来,到他们院里上房去用早饭,撞见他们二人跟木桩子一样地站穿堂门口,便问道:“你们在那站着,做什么呢?”
  花羡鱼和韩束顿时都被唬了一跳,忙撒开手,飞红了两颊回头看花渊鱼的。
  花渊鱼见状觉着越发奇怪了,走过来问道:“妹妹怎么这早晚就起了,用过早饭没?可是有什么事儿前头去?”
  花羡鱼忙摇头,道:“我……我不到前头去,我是来找哥哥的。”
  “找我做什么?”花渊鱼不解,又道:“定是没用早饭就过来了,同我们一并吃了算了,省得回去又惊动一回的。”
  花羡鱼点头答应了。
  花渊鱼走前头,韩束故意落后一步,悄悄的还要再牵过花羡鱼的手,不想只一碰,花羡鱼便远了他。
  起初韩束以为花羡鱼害羞了,可再看花羡鱼又复对他不冷不热的样子了,韩束难免不失落,怅然得紧了。
  三人进了上房,就见堂内的日月桌上早已摆好了小粥、点心、油炸鬼和几样小菜。
  食不言,三人用过了早饭后,媳妇婆子端上茶来,花羡鱼这才说话了。
  花羡鱼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便问了,“哥哥,可有心上人了?”
  没想到花羡鱼开口便问这个的,花渊鱼才入口的茶水便喷了出来,还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花渊鱼责怪道:“死丫头,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话?听了也就罢了,你还说,还问了。这些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说能问的。”
  花羡鱼不以为然道:“并非我那里听的混话,只是爸妈要给你定亲了,定的是崔家的小姐。那可是个好人,我怕你心里有人了,辜负了人家的。你若心里真有了人,赶紧告诉爸妈去,别等都定下了再悔过,那就害人了。”
  韩束也很是奇怪,道:“慎卿有意中人了?我与你朝夕相处的,竟然也不知道的。”
  花渊鱼脸上顿时红若关公,对花羡鱼道:“才说的你,还越发没个忌讳了。这些如何能浑说的,也是人家崔小姐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嘴,让你这么好端端的议论,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崔小姐的名声。”
  “是真的,眼下只要父亲知道了,这事儿就和崔家定下了。”罢了,花羡鱼又问道:“我只问你,‘迢迢河水杨柳岸,依依一顾枉思量。’是哪里来的?”
  花渊鱼和韩束对看了一眼,皆摇头的,“没听说过,妹妹是那本书上看到的?”
  “你真不知?”花羡鱼又问道。
  花渊鱼摇头,“真不知。”
  花羡鱼看花渊鱼不似有假的,心里越发想不明白了。
  这厢韩束却思思默默了起来,好一会子才道:“我虽也未听过这两句,可这两句似乎……”
  花羡鱼忙问:“似乎什么?”
  可韩束却又不说了,笑道:“定是我想岔了,不能够的。”
  花羡鱼却不依,道:“怎么就不能够了?你这吐一半,含一半的,是不是想着急死人的。”
  韩束忙起身端茶给花羡鱼赔不是的,“我真没那意思,只是这话无凭无据的,却攸关我一表妹的名声。”
  听韩束这话一提,花羡鱼脑中却像是开窍了,猛的灵光一闪,道:“你是说,这是一首人名诗?”
  韩束不觉得花羡鱼是认得他表妹的,便点头答了。
  花羡鱼再念那两句诗,果然就品出其中的意思来了,登时如天雷狂轰,少时便脸白气噎的,心道:“原来哥哥喜欢的是这么个东西,难怪崔颖会出家的,凭谁去也受不得这屈辱的。”
  想罢,花羡鱼一股火气冲了天灵,猛然站起,不想眼前一阵黑,踉跄了起来。
  韩束见了心下一紧,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花羡鱼护入怀中。
  就听花羡鱼悲愤道:“哥哥,你着实是……太不应该了。枉我敬你一生,你却自甘堕落,思思念念这么一个有夫之妇。”
  花羡鱼这话一出口,不说花渊鱼了,就是韩束都吓得不轻,惊愕道:“有夫之妇?”
  天大的冤枉扣来,花渊鱼手足无措的,“我何时……我……我没有,这又是怎么说的。”一时有口也说不清的,急得直跌足的。
  花羡鱼又气吁吁道:“我不管你此时有没有,日后若敢有半分,不说爸妈,我便头一个不认你。”
  花渊鱼越发哭笑不得的,“这都哪跟哪的话,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韩束也听糊涂了,没想这时花羡鱼又回头,将他推开,道:“还有你,看好你的人,别让她四处出来招人的,小心绿云罩顶了还不自知的。”
  “啊?”这下轮到韩束傻眼了,怎么还有他的不是了?他怎么就绿云罩顶了?
  既然如今已清楚这里头的隐晦了,花羡鱼那里还顾得上他们的,只道:“不成,趁他们两人还未见过,赶紧让嫂子进门儿,收服哥哥才是要紧的。”
  花羡鱼一面说,一面就往前头找花景途和康敏去了,留下有冤无处诉的韩束和花渊鱼,直大呼六月飞霜的。
  傅泽明到来,见韩束和花渊鱼这般形景,便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韩束一副神游太虚,魂魄尚未归全的样子,道:“慎卿他让我绿云罩顶了。”
  凭傅泽明如何老成稳重,听了这话都不能再镇静的,只见他震惊道:“慎卿他……这怎么得了的。”
  也幸得傅泽明这一嗓子,把韩束和花渊鱼的魂都给叫了回来,这才记起方才都浑说了什么,韩束忙给傅泽明细说的。
  花渊鱼最后很是无奈补了一句,“你说我妹妹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傅泽明一听说完便笑个不住的,韩束和花渊鱼一想,不禁也跟着笑了一回。
  待三人笑过,又相互取笑了一阵,傅泽明道:“眼看慎卿就要定亲了,两个妹妹也该相看人家了吧。”说罢,傅泽明略微红了红脸,几分期许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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