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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75节

  江偃冲她笑了笑:“那是因为我后来偷偷跟墨珠说,这安神丸里面含了几味烈性药材,恐不适合现在的皇嫂,向她又要回来了。”
  宁娆更加疑惑,轻声问:“你这又是为什么?”
  江偃垂下眉目,默然片刻,几分痴惘,几分哀怜地叹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失去了记忆的样子,很轻松,很快活,从前数年,我已经许久没有见你那样快乐了。”
  就因为这个?
  宁娆张了口,又不知该问什么。
  江偃凝睇着她,缓声道:“这世上,大魏有大魏的路要走,云梁人也有云梁人的路要走,天意有序,人各有命,原不是单单依靠哪个人就能改变的。况且,我亲眼看着你从前饱受煎熬与痛苦,在两方之间左右为难,苦苦撕扯,就当是我自私,什么大魏,什么云梁,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能快乐,就像……我初遇见你时那样。”
  宁娆怔住了。
  就算从前她知道,江偃可能对她有点不一样的感情,两人之间好像在从前也有些拉扯不清,可她没料到,这感情会这么深。
  这些话好像是一张细密织就的网,兜头蒙过来,让人心里闷闷的。
  她还没弄明白这感情是怎么回事,就听江璃轻咳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中克制着不快:“说正事,扯这些做什么?”
  江偃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宁娆身上收回来,从袖中端出了一个碧绿小瓷瓶。
  “这是阿娆当初交给我的,可用来解惑心毒。”
  崔阮浩连忙接过,递给了江璃。
  这瓷瓶小小一盅,质地清莹,宛如水滴落在掌心。
  江璃看得有些顾虑,歪头冲崔阮浩道:“去找太医过来。”
  ……
  太医反反复复地验过多遍,连称绝妙,这一盅药饮下去,区区惑心毒绝对迎刃而解。
  宁娆躺在榻上,隔着一道雾影纱帐,听他们这样说着,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一阵的不安。
  其实,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已断断续续地想起了许多东西,所谓解药,不过是笨重的梭子,补一补疏漏之处罢了。
  饶是这样安慰自己,但心底的那份不安却迟迟不散,反倒越聚越大。
  她心底深处有个念头,这么长时间,想起了这么多东西,可在隐蔽处一定藏着一处,迟迟不肯透出来。
  那是至关重要,可她不愿想起的东西。
  揣着这些复杂的念头,她歪头看着端着药碗进来的江璃。
  他一手端药,一手护着她的脖颈让她从榻上坐起来。
  那清俊含秀的眉宇间涟起了细微的纹络,似乎也在害怕。
  沉默片刻,他道:“阿娆,好些事是不能逃避的,你放心饮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说罢,把碗沿送到了她的唇边。
  宁娆避开,抱住他的胳膊,忧心忡忡地问:“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儿你都爱我哈?”
  江璃神色凝重,笃定地点头。
  紧接着,又把碗送了上去。
  宁娆的唇齿刚碰到冰凉的碗沿上,又缩了回来。
  顾虑地问:“从前咱们很恩爱,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哈?”
  江璃默了默,似乎在认真思索,道:“不好的回忆你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剩下的,应该都是好的。”
  说罢,又把碗移到了宁娆的唇边。
  宁娆又躲开,弯腰搂住江璃,嘤嘤道:“我怕。要不明天再喝?”
  江璃抚着她的后背,犹豫挣扎了许久,狠下心肠又把她捞了上来。
  “不行!今天就得喝,夜长梦多。”
  说罢,把碗抬到了她的唇边。
  宁娆咬住下唇,泫然欲泣,呢喃道:“景桓,你可要记得现在这个天真烂漫,傻傻可爱的我,喝了这盅药,我可能就不是这模样了,唔……”
  江璃忍无可忍,捏住她的下颌,给她把药全灌了进去。
  粗暴简单。
  第63章 ...
  药汁顺着喉线流下去,呛得宁娆抚住胸口直咳嗽。
  这一咳嗽,倒把黏在舌苔上那药的苦味激得泛上许多,极苦极涩,萦然散开,连舌头都有些发麻。
  江璃又捏住宁娆的下颌,给她往嘴里送了一颗桃脯。
  宁娆懵懵地砸吧了几下,品出些清凉甜意,幽幽怨怨地瞥了江璃一眼,默不作声地拉过被衾躺下。
  眨巴眼,歪头看向坐在榻边的江璃:“我是不是睡一觉就能都想起来了?”
  江璃敛眉思索片刻,不十分确定:“兴许吧。”
  兴许?
  那你还灌得那么干脆利落!
  宁娆瘪了瘪嘴,目光流露出不满。
  江璃察觉到,耐心地解释:“这又不是灵丹妙药,喝下去立马就管用。太医只说可解惑心毒,又验过对身体没有大的伤害,所以才给你服下。”
  宁娆将双手交叠,平放于胸前,有些忐忑。
  “那……我睡了?”
  江璃和缓一笑,将手覆在她的上面,声线温柔:“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话音甫落,幔帐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笑容甜甜,声音柔煦。
  “我也一直在。”
  是江偃。
  他抬起小手朝宁娆摇了摇,察觉到江璃不满的视线,讪讪地收回来,不情不愿地把脑袋缩回了幔帐外。
  宁娆那忐忑的心安了许多,如仪式一般,双手拢着被衾,郑重地闭上了眼。
  ……
  嘉业二十五年
  梦中又回到了卧薪坞。
  这地方四面环山,地势陡峻,又是隐在梅林翠岭之中的凹谷,大多云梁人躲避于此,连官府都发现不了,宁娆一个出门就识不得方向的闺阁小姐,在一群人的看护下,更别提能跑出去了。
  她被关在厢房里,孟淮竹每天来找她谈一次话。
  谈话内容无外乎——
  “你是云梁公主,你对云梁有责任,如今国破家亡,怎能坐视不理?”
  “云梁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正需你去拯救,你怎能如此冷漠?”
  都是一些废话。
  她还没从‘自己的爹娘不是亲爹娘,自己的亲爹是云梁国主’这个事实里走出来,就让她接受这么一大堆道理,她能不冷漠吗?
  她不光冷漠,还面瘫,不管面对孟淮竹还是陈宣若,都是一副冷淡清沉的表情。
  这样过了几天,约莫是除夕,因卧薪坞里的伙食突然好了起来。
  炒菜心里能扒拉出来点肉,汤羹里还能见点油花,她吃了两口,只觉依旧寡淡无味,没什么意思地把筷箸放了回去。
  负责照顾她的老婆婆进来收拾碗筷,见饭菜羹汤几乎还是原样,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东西收拾了出去。
  因这老婆婆缺了一支胳膊,腿脚又不太灵敏,收拾起来很是吃力,最后宁娆看不过去,起来帮着她。
  “公主,你别做这些,婆婆自己能干了,你是金枝玉叶,歇着吧。”老婆婆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推开。
  宁娆有些郁闷,挠了挠自己的头,道:“别叫我公主,叫我阿娆,我姓宁,大名宁娆。”
  一向和蔼可亲的婆婆突然变了脸色,七分凝重,三分谴责地说:“不,你姓孟,你是云梁公主孟淮雪,你的父亲是云梁国主孟浮笙,你怎么能不认自己的祖宗姓氏?”
  宁娆怔怔地看了她一阵儿,朝她摆了摆手,颓然道:“好了,婆婆,你收拾好了就出去吧,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婆婆吃力地单臂端起漆盘,望着她,欲言又止。
  但终归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去。
  没过多久,孟淮竹和陈宣若进来了。
  孟淮竹今天倒是没为难她,也没对她说教,只是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儿,道:“我给宁辉去信儿了,他过一会儿就来接你。”
  宁娆一愣,心中溢上狂喜,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提防地看着孟淮竹:“你会这么好心?”
  孟淮竹没好气道:“我劝不住你,还关着你干什么?你在这儿住了几天,膳食都要给你最好的,都快把我们吃穷了。”
  宁娆瞠目:“那个清炒菜心和黄面团就是最好的?你们这日子过得也太……”她觑到孟淮竹不友善的脸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果然,她唇角一勾,满是讥讽道:“我们可比不了你这官家小姐,锦衣玉食的,大魏对云梁遗民喊打喊杀,不能经商不能科举,连在长安露面都有可能会被官兵带走,关押、驱逐,能有这些吃食已是不易。”
  宁娆讪讪地坐下,向后挪了挪,道:“那你何必继续待在长安?大魏律法如此,非奴籍云梁人不得居留长安和洛阳,你们走了不就行了?”
  “走?”孟淮竹讥诮道:“你以为离开了长安和洛阳,云梁人就有活路了?不能科举,不能经商,那就只能耕种。可连日夜劳作从地里扒几分辛苦钱,都要缴比魏人多三倍的赋税,三倍!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连米汤都喝不了几碗,就要全交给官府。”
  “那还不是因为那个妖妃?”宁娆的父亲是御史台大夫,其所交皆是文流墨客,来往清议她听得多了,也知晓其中的缘由:“那妖妃祸乱朝纲多年,冤杀忠良,驱逐无辜太子,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是留下许多党羽,为了防止前事重演,打压提防他们又有什么不对?”
  孟淮竹定定地垂眸看她,还未说话,陈宣若先抓了她的手:“淮竹,阿娆久居官巷,极少接触外人,有这种想法太正常了。不光是她,现如今大多的宗亲官吏甚至寻常大魏百姓都是这种想法,孟文滟把持朝政十年,暴行无数,大家……也实在是怕了。”
  他的话和缓、温煦,娓娓道来,平息着孟淮竹的焦躁。
  她闭了闭眼,拿出极大的耐心冲宁娆道:“那你觉得云梁百姓也是有罪的吗?”顿了顿,又道:“你觉得每日来给你送饭的关婆婆也有罪吗?你知道她的胳膊是怎么断的吗……”
  宁娆一愣,在孟淮竹咄咄逼人的诘问下,突然感到些许茫然。
  她自小的生活环境极为单纯,所接触的人也都是与她一样的官宦子女,他们读之乎者也,学圣贤道理,享受着安稳富庶的生活,思想也是白纸一样的简单。
  有罪者诛,有功者赏,竭尽全力让旧祸不重演,让他们的生活继续安稳下去。这就是全部,至于旁的,更深的,她从未想过,也没有人跟她说。
  懵懵懂懂的,仰头问:“怎么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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