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杨夫人倒是认准了,陈四道:“如今吏部的廷寄已经发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是大哥肯,也没办法即刻就把人弄回来,再闹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七妹刚才这样一闹,已经足够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瞧瞧大嫂这个样子,回头嘴里能有好话?到时候七妹的婆母来了,又告一状,咱们是没什么要紧,七妹现就吃不完的亏,倒不如咱们先忍了气,把七妹带走,到路上碰上东望侯夫人,只说七妹刚才头疼,晕过去了,家里人吓的不行,才惊动她老人家的,悄没声息先把这事儿圆过去,再说以后,岂不是好?何必硬抗呢?”
  杨夫人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有智谋,此时听她说的有理,也就依了,只是不忿的说:“倒便宜了她!”
  陈四轻声道:“待今后有了机会再说吧,今天这件事,怎么都得认了。”
  杨夫人向来倚重她,便点点头,忍气吞声进屋去,对曾氏道:“你七妹年轻,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有些慌乱是难免的,幸而是在咱们家,并没有在外头说什么,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到底是你妹妹,做大嫂的,容让一二,也是咱们家的体面,她们做妹妹的,自然记你的好。”
  曾氏站起来,柔声说:“夫人说的是,自家妹妹,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也容得下。只一件,今儿七妹妹发疯说的这些话,只在咱们家里也就罢了,若是我在外头听到一句半句,这一家子的情分,我就顾不得了,破着我没脸,也要找了人说个清楚。”
  杨夫人脸色一僵,没想到自己这样舍下脸面来说了软话,这个儿媳妇还这样无礼,一时间只觉得火气突突的往胸口冒,就要发作出来,陈四见势头不对,连忙抢着开口:“大嫂说的是,这事儿本来就是没有的,不过是七妹气糊涂了,一时口不择言罢了,自然没有传到外头去的道理,大嫂最是疼咱们姐妹的,见七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无礼些,也自然不会计较了罢?到底是一家子,何必到外头叫人看笑话呢?”
  曾氏点点头,这才示意那婆子把陈七交给陈四。
  这陈四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到底比这两个蠢货懂得审时度势些,也舍得下脸面来说软话。曾氏从来不惧,哪怕杨夫人恨的想要喝她的血呢?也得要她有那个本事!
  陈七得了空儿,还要闹,陈四眼明手快捂了她的嘴,低声在她耳边说:“闭嘴!”忙忙的就把陈七拉扯出去了。
  出了甘兰院的门儿才说:“你闹什么,你真跟她闹厉害了,请了你婆母来,你要怎么办?你婆母如今正不待见你,你倒去填馅儿?我说了半日好话,才叫她松了口,不去理睬,你还闹!”
  陈七却是不服气:“她饶害了我,我还怕她了?就是我婆母来了,也要跟我婆母说个清楚!”
  陈四仰天长叹,我怎么有个这么蠢的妹妹?怪道能和娘一起做出这么蠢的事来,明明是没有成事的可能,非要去做,落得如今这样儿,还理直气壮了!
  陈四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戳一下她的额头:“就算是她做的,你要怎么跟你婆母说?因着你惹出来的事,叫你大哥不忿,出手整治你姑爷?你婆母大约原本还没着实的,现在倒全着实了,你得罪了人,害了你姑爷的前程,你婆母还怎么容你?你姑爷又怎么对你?别人推都推不开的罪,你倒抢着往头上扛不成?”
  陈七顿时语塞,不由的狠狠的跺了跺脚:“真是便宜她了!”
  陈四叹口气:“行了,输了一局就输了一局,今后找机会扳回来就是,倒是你今后越发要谨慎些才好,这会子你头也不用梳了,就上轿子去,在二门等你婆母,跟她说你是头疼晕倒了就是。”
  陈七只得应了,没想到在二门等了快一个时辰,哪里有东望侯夫人的影子,杨夫人和陈四陈七才知道这是人家随口一个威胁。
  人家大约根本就没打算真去请东望侯夫人。
  可是还不能回去说理,曾氏真的冷笑一声说:“既然如此,那我打发人去请就是了。”那又得多打脸呢?
  现在还得庆幸人家没真请呢。
  陈四又安慰了陈七半晌,才把她送走了。
  ☆、第40章 曾经草长莺飞
  在这府里的时候,曾氏就算不在跟前,也自然是掌握全部动向,陈七刚走,曾氏的大丫鬟香兰就跑进来比手划脚的笑着回了这件事,听说是在那装病等婆婆,周宝璐先笑道:“在二门等了一个时辰?哈哈哈,我就该去看看的!”
  曾氏笑着嗔道:“大姑娘了,哪有你这样笑的,你可收敛点吧,不然叫你娘看见,又说你没规矩,又要叫你抄佛经。”
  周宝璐笑嘻嘻的坐过来,顺手把陈颐娴抱过来搂着,玩她的小胖手,一边笑道:“我娘不会啦,如今我娘觉得我说话可有道理了。”
  曾氏见她恢复那般开朗开心的样子,也不忍再说她,只是跟她说:“这次你还是住我这里头屋里,前儿南边送了些新鲜花样首饰来,我给你留了几件,回头打发人给你送去,衣服你们家裁了不少,我就不另给你做了,这眼看万寿节要到了,你跟我一起进宫去还是公主打发人接你去?”
  周宝璐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我不去了吧,宫里怪无聊的。”
  曾氏却说:“你是大姑娘了,这种要紧场合也不去,外头人说不准有什么闲话,何苦来呢,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个,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又是大的那个,有些事不能凭你喜好,你总有你那份责任。”
  这句话说中了周宝璐的心事,不由的沉默的低下了头,好半晌才说:“嗯,我知道了。”
  曾氏摸摸她的头,说:“有些东西,平日里看不见,可若是真的有要紧了,实在不一般,说不准就毁在上头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我知道你想的明白。”
  周宝璐眼圈又红了,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
  曾氏想了想说:“你这样大了,有些事也可以慢慢的跟你说了。说起来,在我做姑娘的时候,有一个表姐,比我大两岁吧,是我表姨的女儿,我表姨嫁在冯家,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勋贵人家,也是金山银山堆着养大的,长的雪团儿似的好看,性子也开朗活泼,我们处的好,常常来往。只是有一年过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跟你差不多大,上元节一家子的女孩儿去看灯,人人都欢喜的很,不过到了后来,快散了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跟她表哥偷偷在一处石狮子的阴影底下说话。”
  曾氏怅然的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那个时侯:“后来到了下半年,我听说她跟她表哥私奔了,还没出城就被抓了回来,因她家中分家早,规矩也不大,我表姨也疼她,实在舍不得,便想着索性叫她嫁了她表哥也罢了,因她表哥家中清苦,便多陪些嫁妆与她,没承想,她表哥的娘却不肯,因着她表哥家原是书香门第败落的,家中讲规矩,她表哥又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他娘说表姐淫奔不洁,不肯叫儿子娶她,后来……后来她哭了两日,悄悄的上了吊。”
  “啊!”周宝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轻轻掩住嘴,曾氏说:“女孩子,最要紧的是名声,而且,男人的话,其实信不得。”
  周宝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两片可疑的红晕。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周宝璐怀里的陈颐娴不耐烦了,‘啊啊’的叫着,手舞足蹈要挣扎着出来。
  曾氏便把陈颐娴接过来抱着,好一会儿,周宝璐才挨近了曾氏,悄声问道:“那……舅母在和舅舅成亲前,有没有……嗯,有没有什么……别的……”
  纵然她一向磊落爽朗,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儿,就是对着最亲近的舅母,这些话问起来也结结巴巴的不好意思。
  曾氏笑了:“傻孩子,这种事情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虽说有违礼法,可到底还有人伦不是?又是孩子,能有多要紧,只要不出格,谁家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是这样吗?周宝璐还是很困惑。
  陈氏是最规矩一个人,虽说不上日日都在念叨,但这种事,对她来说那就是大逆不道,这种女孩子,也就是毫无廉耻,这些周宝璐都是听说过的。
  只是舅母怎么却说的如此通明透达,跟娘的说法颇有不同。
  而且比起那些教条的规矩,周宝璐自然觉得还是舅母说的比较合理。
  曾氏说:“若是家底都差不多,两个孩子又都有心,家里常常是成全的,成亲前多几分愿意,今后夫妻情分上也强些,谁家爹娘不疼孩子呢?别说远了,就看你常来往的几家人家,这眼看着,也常有亲上加亲,表兄妹做亲的,论起来,这其实也是常见面的,从小儿一起笑闹过来的,情分上就与别的人不同,成亲后的和睦也不一样,这些都是有例的,并没有多少要紧,只一件,女孩儿不比爷们,多些警醒是好的。别的不说,有时候,有些不安好心的人拿住这样的把柄作伐,原本在私底下容得下的,闹到明面上来,就成了麻烦了。”
  周宝璐点点头,这一点她能想的明白。
  不过她的大眼睛依然期待的看着曾氏,就好像先前那个问题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曾氏就笑了,搂着陈颐娴摇一摇,见她有些困了,便叫了奶娘来抱下去哄着睡。
  回了头,屋里一个别的人没有,曾氏才说:“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吧,家里来了一位世交,暂住了三个月,他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我叫他安哥,安哥读书很好,那一年就是要进京考试的,如今想起来,他长的有些像你家哥哥那样子,高高的,眉眼儿不顶像,但感觉上很像,说话做事都很爽利,他爱吃核桃酥,每次上街都会买一盒回来给我,金陵大街上那家鸿福记的核桃酥,做出来的味儿就是和家里的不一样……”
  曾氏俏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微笑来,时光似乎缩成了一小束,把她二十八岁的这一年重新连到了十四岁的豆蔻年华,那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有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少年曾经经过她的窗下,放下一枝盛放的桃花。
  周宝璐的手托着圆润的下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曾氏,舅母这笑容真好看!
  曾氏回过神来,见她这样,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周宝璐便说:“后来呢?”
  “后来,安哥就随世伯走了。”曾氏说。
  “就这样?”周宝璐觉得十分失望,故事十分不完美。
  曾氏说:“元嘉十八年的秋天,安哥进京述职,还曾来过咱们府里,他的夫人温柔贤淑,正是良配,公子小姐也都聪慧懂礼。”
  周宝璐十分失望,这并不是她期待中的故事,故事太平淡,并没有惊天动地。
  曾氏又笑了一笑:“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期待太多才会失望,只是那年我生了长子,你舅舅写了几个字要我给儿子挑名字,也不知怎么的,我一眼就挑中了安字。”
  她又摸摸周宝璐的头:“这个你可不能跟你舅舅说。”
  周宝璐立刻保证:“不会不会,我嘴可严了。”
  然后又加一句:“安哥儿我也不跟他说!”
  曾氏失笑,周宝璐想了想,又问:“那你跟舅舅成亲,你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曾氏笑道:“你舅舅与我年貌相当,又有前程,自己肯出息,且知道规矩懂的尊重,就是在侯爷和夫人跟前也是多有维护,从来没叫我为难过,在咱们院子里更没人能越得过我去,成亲四五年,待我生下青哥儿,有了两个嫡子,才停了姨娘的药,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周宝璐却觉得这里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想了半天才说:“要是……要是舅母嫁给那位……嗯,伯伯呢?会不会不一样?”
  然后她立刻又申明:“当然我可不愿意舅母嫁给他,我就随便问一问。”
  曾氏笑道:“能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其实也没有怎么想过,似乎……”似乎春风中的少年和过日子的男人是格格不入的,她宁愿一直记得那年的春天,而并不想把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年拉进现实里面来。
  只是这个年龄的周宝璐并不能理解这一点,她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等着答案。
  曾氏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只是说:“我是家里的大姐,那个时候,我们家需要我嫁到帝都来,成亲之前,你舅舅也曾亲自到金陵来拜见我爹娘,我见过他,也并没有什么不甘愿的。我当时最烦恼的就是,我要嫁到这么远来,我院子里亲手种的牡丹是带不走的了。”
  周宝璐顺着曾氏的目光看出去,这甘兰院并没有种牡丹,只是两株西府海棠亭亭而立,也是娇艳动人。
  她似乎就明白了一点。
  曾氏轻声说:“我们受家族供奉,金尊玉贵的长大,该为家里出力的时候,也没什么不甘愿的,若是因缘际会,能叫你嫁给你心心念念的人,那是你的造化,若是不能,就算留个念想,也没什么不好,璐儿,你要想的明白。”
  周宝璐怔了半晌,轻轻点点头。
  她想起那一日宫里祖母的表现,皇帝的目光,想起帝都的种种猜测和蠢蠢欲动的局面,想起周家的日渐衰败,祖母日渐老去,宗室的身份眼看就要消逝,祖母正在殚精竭虑要把周家重新拖上正轨……
  这些她都很清楚,也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就是不甘愿又能如何?
  ☆、第41章 一眼又一眼
  曾氏如此洞悉人心,更何况周宝璐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当然能更清楚些,她知道周宝璐心中有些东西还在困惑,并没有说出来。
  可是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东西是真正透彻明白的呢?
  日子依然能过下去,且也并不会妨碍欢笑。
  只要她笃定这孩子聪颖早慧,性子灿烂,绝不会做出叫人扼腕的事情,就足够了。
  曾氏爱怜的摸摸周宝璐的小脸儿:“怎么回事,你在家里过一个年,倒瘦了些,不对,正月里我瞧着你还好,怎么才一个月,就瘦了?”
  周宝璐点点头:“可不是,新裁的衣服就大了,祖母说或许我在长高呢,多少要瘦些,祖母就把皇上赏的听说很会做药膳,又会调理的丫头拨了一个给我,这会儿也跟着我过来了。”
  曾氏有几分若有所思。
  说着又朝着外头喊小樱,叫她把新带来的丫鬟带进来给曾氏磕头。
  这一回周宝璐过来,除了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另还有这个宫里赏的,由尚膳局调教出来的调养高手,名叫茉莉,还有静和大长公主另外赏的一个丫头,叫樱桃的。
  此时都进来给曾氏磕头。
  曾氏便道:“咱们院子里有小厨房,茉莉今后只管用就是,横竖除了公中每日送来的分例,要什么都另外走世子爷外书房的帐,一应都便宜。茉莉要什么东西,就打发小丫鬟去回洪妈妈,自然都关了来给你,若是要药材,我收着些好的,比外头买的强,你只管用,好生调养你们小姐才是。樱桃你跟着你们小姐出入,想来公主是有吩咐的,我就不嘱咐你了。”
  两个丫鬟都磕头应了。
  曾氏冷眼打量,这樱桃身长气度,出入的手脚动作,分明就是练家子,静和大长公主是怎么想起来要放这样一个丫鬟在周宝璐身边的呢?
  待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周宝璐才说:“这个樱桃也不是咱们府里的老人,我以前没见过,大约是才进府的,老祖宗就把她拨了给我,倒是老实安静,我用着也好。”
  越发作实了曾氏的猜想,她也只是笑道:“也罢,好用就行。”
  帝都的形势和环境曾氏一清二楚,而且因为夫君陈熙华的深受帝宠,有些不露在表面的东西她也能知道一些,宫里的意思,已经有了一点隐约,如今看来,静和大长公主府也已经心知肚明,而且心照不宣的配合起来。
  只是……只怕委屈了小璐。
  曾氏一手带大的姑娘,感情或许比她的母亲或是祖母更深,曾氏实在是宁愿她嫁个普通人家,而不是卷入那样凶险的地方去。
  曾氏暗暗思忖,也该给世子爷说说这件事了。
  因陈熙华出门办差去了,并不在帝都,这一晚周宝璐就是跟着曾氏睡的。
  到第二日,曾氏果然打发人去卓府接了陈熙晴来,横竖他们家没长辈,陈熙晴自己当家,自然能说走就走。
  周宝璐见了陈熙晴就欢喜,陈熙晴一看她的小脸儿:“哎哟我的天,小璐你怎么就瘦的这样了?下巴都尖了,倒是越发的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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